要说扬州府最不能招惹的人,除了官老爷和盐商巨富,就剩下卫所的这些兵痞了。
他们虽无法以势压人,却能把无赖行径发挥到极致,扬州府所有人都躲着他们走,说是鬼见愁也不为过。
盐商群体之前不知道林家跟卫所的千户相识,提前计划好的迎接上官方式虽不至于失礼,也没多少敬畏就是了。
这会儿发现林海不仅跻身贵族之列,又跟卫所亲密如斯,他们也不在这里看热闹了,还是回去从长计议比较稳妥。
等行李都装上车,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了,林海对扬州府的事也了解了大概,见天色不早了,这才下船上马登车,一路浩浩荡荡的进城往盐政府方向而去。
前方有兵丁开道,林生抗着林家旗帜走在后面,再来就是林海和狄千户骑的马。
随后是一辆男爵制式的马车,这车是在济南府新赶制出来的,为了彰显身份震慑地头蛇,乘船时也一并运到船上带着。
车身十分宽大,盖的是青蟒纹样的毛毡顶,车厢上还绘有林氏族徽。
林海并没有坐马车,反而让黛玉坐在里面,他则骑在马上给城中百姓认个脸熟。
林嬷嬷和奶娘怕黛玉坐不稳宽大的坐椅,坐在矮凳上扶着她,又让丫头们坐在地垫上,即便她滚下来了也摔不着,外头还有二叔和吴彧骑马护在左右,时刻关注着车里的动静。
后面紧跟一辆平常制式的墨黑色马车,乐清一家三口坐在上面,由张绎骑马护在一侧。
再后来是两辆青帏小马车,四个姨娘两两一组,反正路程也不算远,让她们挤一挤也无防。
往后就是运载仆从和行礼的车辆,都是狄千户从卫所里带过来的,虽简陋些,在百姓眼中却比前面的车更不能招惹。
林海以为把气势铺张到如此地步,平安到达盐政府总是能的吧,可现实就是这么打脸,远远都能看到盐政衙门的大门了,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从人群中扑了出来,跪在道路中间请官老爷为他们做主。
林海在心里嘿了一声,心说老爷我还没上任呢,好戏就先上场了。
他出言止住前面兵丁要赶人的动作,让林福把人带到近前,第一出戏要怎么唱,总要听过才知道。
林福请人的行为让围观人群一阵骚动,黛玉在车中挑起帘子一角,发现路边还有很多人跟那几个汉子打扮类似,男女老少都跟乞丐似的。
林海见来到身边的人都身着单衣,手脚全冻青了,眉头便皱了起来,在接近腊月的天气穿着单衣把自己冻成这样,这些人可不像是受人指使当街表演苦肉计的,难道真有什么冤屈不成?
他让人不用跪了,把拦路的原由说清楚便是。
几个汉子没想到计划会如此顺利,只是跑出来把路拦了,就能跟新上任的盐政大人对话。
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向前打了个千,便把事先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大人容禀,小的们都是海边的盐农,上个月十几家盐商把我们辛辛苦苦一年晒的盐都运走了,可到现在还没给我们结账,在海边除了晒盐又没别的营生,我们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
林海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事,盐商哪个不是巨富,从盐农手中买盐又能花几个钱,那些人整天穷奢极欲,从哪里省一抿子不能付账,何至于赖账不还。
他微一沉吟才问道,“他们是今年才欠账不还,还是历年皆是如此?总共有多少欠款你们心中可有计量?”
几个盐农露出苦笑,其中一人哽咽道,“往年付账也是拖拖拉拉,但在年底前总会给几成,让我们能活下去。
今年到现在一个铜板都没见到,我们去盐政衙门前敲鼓也没人理会,听说大人最近就会来上任,我们才等在此地,请大人千万要给我们做主啊。”
林海心中微凛,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不仅会失去盐农的信任,以后还会被那帮盐商骑在头上,供销两方要是都出了问题,他这个官大概也要当到头了。
他对几人正色道,“你们先回去,把各家各户的账目,以及盐商的欠款数额统计清楚,而后再送到盐政府来。”
说完他又指向林福,“这是我的管事林福,来时只说要找林福管事即可。”
几人愣在那里,一时无法判断新来的大人是在找借口打发他们,还是真的要管此事。
就在他们没主意时,从后头的华丽马车上下来一名妇人,她打扮得干净素雅,走上前把两吊钱交到为首的汉子手上,笑道,
“这是我们姑娘给孩子们买糖的,你们也买些棉花穿暖和点,再来时天就更冷了。”
妇人说完后就福身回车上去了,几个汉子拿着钱,没想到官老爷家的闺女把他们再过来时的穿戴都想好了,这是明示他们不会不管的意思么?
几人抬头打量新上任的盐政,见他目光柔和坚定,不知怎的心一下子就放回了肚子里,几人向林海和狄千户又打了个千,然后就退回路旁,跟沿途百姓一起目送车队向前行去。
林海原以为要耗费一番唇舌才会把人劝退,没想到黛玉会神来一笔,两吊钱几句话就让人心甘情愿的退走了,看到身边姐夫艳羡的小眼神,他嘴角止不住的扬起。
直到被迎进盐政衙门,林海都保持着好心情,等被带到后堂内室,见到即将离职的前任,他才笑不出来了,这人,还活着么?
盐政曹大人今年才五十出头,已是满头银发,行将就木了,躺在床上都看不出胸口有起伏。
听到床前的仆从呼唤,他才睁开眼睛看向林海,见来人丰神俊朗,器宇不凡,不禁露出一丝嫉恨之意,随即又嘲讽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