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站着的都是他信任的人,于是他“啧”了一声,散漫地对青阳道长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下边的人来问,今年夏宫的围猎要如何办。”
顿了一顿,又提起一点兴趣,道:“道长此前从来没见过围猎吧,过两天正好可以见识一下。朕着人给你安排最好的位置。”
……
围猎也是晋国王公贵族的一项传统了。
行宫位于山阴群峰环抱之间,背后的山林正是一处天然的狩猎地,晋皇室曾斥资百万银两,在后山修筑围场和观台,专用于每年夏天时举办游猎。
过去晋帝很不乐意领着朝臣宗亲去猎场,连着两三年都找借口取消了围猎。
因为随着他年纪变大,逐渐骑不上马,拉不动弓箭,每年开场时交给皇帝的三支箭,也是由专人放好了砍瘸腿的猎物,再由晋帝意思意思从台上射中。
然而宫中几个皇子却是正当年轻力盛,即使是最不成器的魏王,吆喝上几个身手利索的仆从,也能得意洋洋地带回不少猎物——这番惨烈的对比,简直是在往晋帝心窝子里扎刀。反复提醒他,做老子的已经年老不中用了,天下最终还是儿子的。
好在今年,情况又有了明显的不同。
经过仙丹的调理,晋帝自以为精力重回当年,深入林中猎到一头猛虎不在话下。自然要把围猎办得隆重些,也给几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一点震慑,叫他们不敢生出异心。
青阳道长听了,只好说:“那老道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晋帝满意地颔首,道:“道长先回去休息吧,朕明日再向你讨教修仙之法。”
青阳道长于是起身告辞,离开宫殿前,无意中瞥见随从捧着黄釉香盒,正往铜炉中添香,炉口溢出几缕袅袅的白烟,飘散在空中。
他此前没有在晋帝宫中看到过香炉,稍微有些奇怪,又联想到皇帝出乎他预料的亢奋状态,不由得探究地多看了两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晋帝主动笑道:“这是皇后亲手调制的香,与旁处的有所不同。”
“皇后体谅朕忙于政务,特地送来安神的香料。还别说,自从闻了这味道之后,朕之前偶尔的头痛都不见了。”
“……”
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青阳道长一愣,反应过来后,说:“皇后娘娘贤德。”
晋帝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受用地挥了挥手,让青阳道长退下了。
—
燕王闯出来的祸端,最后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崔郢这里。
昨日谢南枝什么口信都没留下,无缘无故消失了一天,本来公良轲还能帮他遮掩一二,但直到夜幕降临,他都没有出现,公良轲就有点兜不住了。
谢南枝显然不会是一声招呼不打就玩失踪的人,师生二人更担心的是,他碰上了什么难处理的麻烦——夏宫中随处都是皇亲和重臣,如果真的不小心冲撞了哪个大人物,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学生恐怕应应付不了。
这样的担心没有维持太久,第二日早晨,院落里来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
来者自称是东宫的侍官,奉主子的命令过来传个话,说昨日谢公子险些被燕王带走,好在太子殿下撞见后阻拦下来,现在人平安无事,让他们不用担心。
忽然听见这样一番话,崔郢起初的反应是皱起眉,但旁边公良轲的反应却很激烈,呆愣两秒后,猝然睁大了眼,着急地上前问:“你说的是燕王?昨日什么时候,他可有受伤?”
侍官挠了挠头,说:“这……我也不太清楚。”
本来这传话的活计也落不到他头上,主要是右卫大人死活不肯来敲崔郢的院门,非说上回被崔大人拿着笤帚赶出门留下了阴影,他很有预感今天也会受到同样的待遇。
顶着这一师一生急迫的眼神,侍官回想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道:“应当是没有的吧。昨日燕王请人过去的时候,被东宫的随从看见了,后来我们太子爷阻拦得及时,公子大概只是受了点惊吓。”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想也知道,当时的情况肯定十分紧急。
公良轲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一时疏忽没照看着谢南枝,燕王就敢下这样的手,一时又是惊怒,又是愧疚。
一旁的崔郢还被蒙在鼓里,他咬了咬牙,低声同老师说了燕王先前就来纠缠过谢南枝的事。崔郢弄清前因后果后,果然勃然大怒,一边痛骂燕王荒淫无耻,一边抚着胸口,气到身体打哆嗦。
“荒唐!身为亲王,亵玩臣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公良轲连忙给他顺着气,防止老师气愤过度昏过去。
崔郢好不容易缓过劲,问侍官:“我那学生如今身在何处?”
此事确实是他欠太子一个人情,如果不是梁承骁出面,燕王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侍官忙说:“崔大人不必担心。谢公子现在在未央宫内,有殿下在,不会有人为难他。”
这已经是所有结果中最好的一种,师生二人因此长松了一口气。
侍官传完话就麻溜地告辞了,公良轲心中存着感激,想同对方多说两句都没来得及。
他把余怒未消,骂骂咧咧的老师扶到屋内,无奈劝了半天。崔郢把燕王叱骂得狗血淋头,犹觉不够,正要披衣裳气势汹汹地去宫里求见晋帝,刚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扭过头,问公良轲:“等一下,南枝既然没事,太子把他带去未央宫做什么?”
都过去整整一晚上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公良轲原本的注意力都在燕王一事上,乍一听这话还有点发愣,迟疑道:“殿下宅心仁厚,可能是想安抚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