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想起当年的自己,慢慢红了耳根,轻轻地道歉:“……对不住。”
明昱又笑了。她从来没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温和的笑容,好像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能包容她、追随她。
“没关系呀,殿下很好,不用向我道歉的……”他弯了弯眉,双手放在残弱的腿上,眼里有点儿深藏起来的遗憾:“而且,我早就答应过义父义母,要永远照顾殿下的。”
楚晏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可又具体说不出哪里奇怪,凝睇他好一会儿,只道:“平安回来。”
明昱点头,“殿下放心,我还想参加殿下的仪典呢。”
楚晏:“我等你。”
世子晋位的仪典定在腊月十三。
那日清晨,楚晏便穿着一身玄色仪服,率诸领属臣大祭天地,而后广封属官,下敕令减免境内所有子民的两成赋役。
晋宁城内大半人家,都在当日换上了仅有的新衣裳,在家门口挂上一盏红灯笼。视线之内,一片喜气洋洋,简直比除夕还热闹。
然而很可惜,明昱还是没有赶在仪典之前回城,只送回来一张贺表,一份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以及一封简短的书信。
信中说大王子与二王子如今已势同水火,他还趁机给王庭大将巴勒下了毒。总之一切顺利,只是受了点儿小伤,所以延误了行程。
楚晏心知事情不可能毫无波澜,能延误行程的伤夜定然不是什么小伤,但在看到他已入关之后,心中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她在第一时间写了手书,吩咐沿途守关官员多加照拂。如此,忐忑地等了四五日之后,明昱总算成功到了王府。
彼时楚晏刚刚犒赏完军营的将病,应约在小筑用晚膳。
听闻明昱回府的消息之后,她再顾不上其他,三步并两步地离了席,问前来禀告的侍卫:“大公子现在何处?”
“已回了栖云轩。大公子说今日天色已晚,他又风尘仆仆,形容不雅,待明日休整之后,再来拜见王上,您……”
楚晏没等他说完,便出了房门,直奔栖云轩而去。这个院子在王府后院的西端,不算偏僻,离主院的距离也不算远,但楚晏这七年,几乎没有来过这儿。
若非仆人引路,她连院门都摸不到。
楚晏赶到院子里时,明昱也刚刚迈进自己的院子门。他勾了勾唇角,看着楚晏衣袖上绣着的龙纹,轻轻叹息:“我失约了,王上海涵。”
楚晏赶过来时有些着急,等见到人之后,神色便镇定了下来。夜色氤氲,她看不太清对方的脸,便走近几步,低头细细观察了一阵,没理他那句客套的话,直接问:“一切平安吗?伤如何了?”
明昱颔首,:“王上要我平安归来,那我自是将伤养好了才回来的。”
楚晏不置可否,默默遣人去请了府医,又说:“你手上的事先不急,我找了妥当的人照看。既然受了伤,便仔细将养些时日。”
她顿了顿,想起他临行前那句“闲散之人”,道:“还有,你若不喜欢现在的官职,养完伤之后可以告诉我。无论是想主政一方,还是……”
“王上。”他很少会这样打断楚晏的话,此刻却忍不住说:“这样便很好,我很喜欢晋宁,也很喜欢王府。”
他永远不能跟着楚晏南征北战,但是没关系,他可以在王府里等她回来。他会将一切打理好,让这座空阔、寂寥的王府变得妥帖、温馨;他会推着自己的轮椅等在门口,见证她的每一次凯旋。
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王府变成“家”。这样的话,楚晏应该就不会每年形色匆匆了吧。
明昱看了看天边那轮明月,温声提议:“往年这个时候,殿下不是在前线便是在军营,今年难得有空闲……在府中办个除夕宴吧。”
楚晏蹙眉。她不想拂了明昱的意,这样的宴会,是施恩下属的一个好机会。可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明昱哑然失笑:“其他人,还是我遣人送去节礼。就请易家兄妹到府中小聚,我们几人办个小宴,也算是辞旧迎新了,如何?”
楚晏点头,“但你有伤在身,还是将这些小事交给下人去办吧。”
明昱欣然应允。
“我这便走了,你好好养着吧。”楚晏出了院子,唤来跟随明昱出行的下属,请她细细将始末说明。
“……大公子以走商身份给大王子送上一份厚礼后,便慢慢得了信任。单于二子早有嫌隙……这倒没费什么力气……伤是因为接近巴勒受的,我等皆劝大公子徐徐图之,但大公子执意要去那巴勒性命……”
巴勒,巴勒,这是当年围杀她父亲的主将,是她日日夜夜都不敢忘记的名字。
楚晏攥紧了拳头,慢慢地牵起唇角,勾勒出一个百感交集的笑容。
“凡随行人员,死者厚抚其家属,生者赐十金……回去过个好年吧。”
楚晏料理完这些事情,月已当空。
随行的亲卫见她晚膳没用几口,体贴地让小厨房送了夜宵来。
她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垂着眼睛想起了荀清臣。
荀清臣看着满桌的菜肴,意兴阑珊地枯坐了好一会儿,终于拣起玉箸,食不知味地吃着自己的药膳。
药膳要么寡淡无味,要么便干脆千奇百怪——冷了之后,更是难以下咽。
可楚晏要他按时饮食、三餐不落,那他便听她的话。
“公子……”白杨讷讷地站在旁边,不知该说什么。
荀清臣吃了半碗,温温和和地点头,对他说:“劳烦你撤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