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雪霁初晴。
船行了一夜,已经快出了青州地界。
船娘送吃食时掀起雪帘,寒风吹得人心中一凛。
裴非墨睡得浅,却做了两个常做的旧梦。
第一是梦见他的心上人。
五年前夏日,他在观荷渡遭了暗算,所幸被仇娘子所救,在仇娘子画舫上养伤。
夏日昼长,隔着珠帘,竹簟生凉,光细碎地洒在他手边。
昏昏中,他看见仇娘子新收的女学生坐在床畔,执轻罗小扇为他扇风。
心细如她,水边多生蚊蚋,想来是怕他被蚊虫叮了又起高热。
可是顾着男女大防,她戴着面纱,裴非墨看不清她的容貌。
只看见她身后一盏才画好的四面宫灯晾着。
绿的是芭蕉,青的是山石,白的是她袖下一寸皓腕,金的、金的是水面粼粼波光,照她眉眼盈盈处。
裴非墨极力想看清却看不清她的容貌,珠帘和宫灯穗子一并晃他的眼睛。
「安宁,过来替我矾一矾绢子。」
安宁,原来她叫安宁。
后来他想登门致谢,仇娘子却已经出门云游去,寻不到人问了。
后来那样的四角宫灯,他去集市上找了许久,希望有一点安宁姑娘的下落,可灯铺都说早不卖那样的,做起来费心费力。
最后的消息是两年前,仇娘子终于松一松口,说那位安宁姑娘是她的关门弟子,是来京城投奔夫家的,可夫君不喜,甚至不愿多瞧她一眼,她的日子过得很难。
那时裴非墨只觉得心痛,这世上怎么有如此混账的男人,把珍珠当鱼目糟蹋。
第二是梦见两年前小渡口漫天大雪里,那个笑着哭的祝家姑娘。
「对不起呀裴大人,缠了你这么些年。
「可你也真是的,有心上人怎么不早和我说呀。」
那天是裴非墨第一次正眼看这个阿母为他定下的未婚妻。
阿母生前说过这桩婚事,一来是裴家旧日欠下的恩情,二来她知祝姑娘出身虽低,可是人品贵重,心思纯善,是可与他风雨同舟,贫贱不弃的妻。
裴非墨却认为那是阿母识人不清。
他理想的妻就像安宁那样,娴雅端庄,不卑不亢,坚韧如蒲草,狂风不可摧折。
祝姑娘出身低,行为粗鄙,满眼权势,连书画俗雅也不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他妻子?
后来听照看祝姑娘的姨奶奶说,祝姑娘认真学了礼仪,如今又要学画画呢,希望他有空过来指点一二。
习礼仪,学画画,在裴非墨眼里看来是铁了心要攀裴家高枝。
他想退婚,可父亲和后娘都劝他:
「娶祝姑娘是你母亲的意思,你要守孝道,全了裴家的礼数。
「娶回家远着她就好了,将来再纳几个喜欢的。」
况且有她在,确实免去不少打听婚事的麻烦。
若是她真的能熬到五年,娶了便娶了吧,只当做请了个泥塑在房里供着。
退婚那天,看她明明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还抬起头把婚书递给他,故作洒脱地笑,裴非墨竟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