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个小侍卫送来金疮药和退热的安宫牛黄散,还有三尺白纱。
他走了,就彻底没有人再来。
那已经是晌午的时候,外面日头高高的,可是亲王的寝殿,房檐总是比寻常人家宽敞,他们的屋子,永远见不到日头。
“你看。”
绥绥孤伶伶守在李重骏的床边,小声咕哝,
“谁都想躲着你,不止我一个。”
李重骏微微皱眉,仍昏迷在榻上,自然没有人理会她。绥绥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到底是做了什幺坏事呢?”
其实她看出来了,从那些人警惕又疏远的态度便看出来了,这次一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
了不得的事……她跟着李重骏,已经经历了太多了不得的事。刺杀,战乱,世族的覆灭,一次比一次地惊天动地,可是每一次,他竟都能全身而退,在绥绥看来是几乎不可能的壮举。
虽然她总是觉得李重骏不是个东西,但其实,她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很厉害,厉害到了神奇的地步。
他从没有这样孤独地躺在床上,任人欺负的样子,奄奄一息地昏睡,也许,就要奄奄一息地死掉了。
绥绥趴在床边给他敷金疮药,想着想着,不知是害怕,还是担心,反正满心的心酸,伏在他身上忽然小声地哭起来。
她的眼泪浸湿了被子,冰凉的一块。
李重骏其实感觉到了,但是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出声。他从浑浑噩噩的高烧中短暂醒来,那已经是日头西斜的时候,她仍伏在他腿上,伏在夕阳里,头发晒得毛毛的,像一只小猫盘在床边,轻轻起伏着。
他愈发恍惚,仿佛一生从没有如此平安过。
宁静得像是一场梦。
他很快又坠入黑暗,再醒来的时候,暮色朦胧,这高深的堂屋暗了下来,没有点灯,床边亦是空荡荡的。
李重骏仍不甚清醒,心里却猛得一顿,忽然害怕起来——害怕那傍晚的夕阳真的是黄粱一梦。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向帘外走去,这深广的堂屋,层层幔帐,纱帘,碧纱橱……他心急如焚,仿佛走不到尽头,及至在穿堂的窗下看到她,她披着月光蹲在地上,用小银吊子煎着什幺东西,隐约闻到药气。
绥绥听到声音,回过头去,只见李重骏赤着上身,只穿了青绸的袴子,在低垂的帷帐后怔怔看着她。长发披下来,却仍看出胸膛起伏得厉害。
“殿下!”
绥绥不敢置信,昨夜的龃龉也顾不得了,惊喜地叫了一声。才站起身来,李重骏却已经快步走了过去,绥绥伸出手,本想摸摸他的额头,却被他拉过来一把搂在怀里。
李重骏脚步不稳,绥绥不仅差点被他带摔到地上,还眼看他就要踢翻地上的银吊子。
“啊呀!殿下干什幺啊!——这药是我煎了两个时辰的!”
绥绥心疼地低叫,咬牙去推李重骏,他力气不足,还真的被她推开了。绥绥忙蹲下去照看那一吊药,确认了它无恙,才擡头看回李重骏。
他倚着梁柱,脸色不怎幺好看。
他脸色就没好看过,可是这次和以往不同,除了生气,还有些……委屈?长发凌乱,掩着那张瘦削的脸,莫名有种女子的阴柔。
绥绥真是被吓到了,都不敢走上前,于是小心地问,
“殿下什幺时候醒过来的,怎幺起来了?也不披上件衣裳,原来的袍子我都洗过了,就晾在熏笼上——对了,殿下现在觉得怎幺样了?”
绥绥满口的关切,李重骏却又不看她了。他偏过脸,淡淡地说:“肩膀疼得厉害。”
“哦……”绥绥一时也想不出安慰的话,却听他嗽了一声,又道,“找你来……把药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