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平素是别的监生夸赞他的文采,对他讲恭维话。要让他恭维陆隽,梁德海又有些说不出口,他举起酒盏,先饮了一口,说道,“在下读了你的文章,深感佩服,当之无愧是状元。”
陆隽默然,自斟了一杯酒,回敬梁德海。
他不善回旁人的夸奖,只道:“谬赞了。”
梁德海力不从心地轻笑。他没想过,有朝一日,有人在他面前轻描淡写地说出谬赞二字。
宅邸
虞雪怜她们一行人到宴席上,侍女请她们入座。
席间忽然来女眷,不在金陵长大的男子难免拘谨,他们声音本就不大,因而变得更小了。
淮阳郡主一眼便盯上梁德海,见他对领座的男人一脸苦笑,她起了兴致。能让梁德海有如此半死不活的表情,除了状元郎,怕是没有别人了。
虞雪怜和温昭只顾接下侍女递来的茶盏,来这里无非是看一看新科进士的样貌,再其次,琼林宴安排的女眷席位和他们相隔八丈远。即使挨得近,也要注意保持些距离。
温昭悄悄问道:“那位,是状元郎吗”
虞雪怜这才去看陆隽。
陆隽端坐在首位,她不禁失神。他的身影背对着她,一如当年他穿着首辅的官服,冷冷清清的坐在席位上——原来他当状元的时候,便是如此了。
温昭很快收回目光,道:“虞娘子,我们吃茶吧。”她好奇心不重,瞧一眼就了事。
虞雪怜应了声好。
换做是上辈子,温昭会想办法地拉着她找个视线极佳的位置坐,一本正经地和她讲陆隽的厉害之处。
温昭说,在教坊司的日子太苦了,若是不学会排解烦恼,早晚要寻死,那父亲的仇,何时能报。
虞雪怜也是这样想。
“虞娘子,”温昭的手在虞雪怜的眼前晃了一下,“我们待会儿找了借口离席,我母亲在赋华衣订了几匹布料做褥裙,我原本打算找个日子和你一同去挑选。看时辰还早,不如今天去。”
不知怎么,她觉得和虞娘子很是投缘。若和别的娘子坐着吃茶,干巴巴的说两句话,笑容勉强,坐一会儿就想回府了。能互相倾诉体己话的娘子,更是没有一个,温昭先前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她会和虞雪怜关系紧密。
虞雪怜思绪回笼,道:“等吃了这杯茶,去跟郡主说一声。”
她们说话的工夫,淮阳郡主已经去了梁德海的席位上。
梁德海视而不见,起身去和曾在国子监读书的男子闲谈阔论。
“梁兄,你刚才跟那状元郎搭话,他居然高傲地不把你当回事。”翟佑轻蔑地看着陆隽,说,“他以为成了状元,便可一骑绝尘了吗”
“翟佑,别说这些小肚鸡肠地言语。”梁德海郁闷地斟酒,饮下,辛辣的味道直窜喉咙。他拎起酒盏打量,道,“何公公带的是什么酒我记得父亲说过,琼林宴要用气味香醇的陈年酿酒吗为何我闻着刺鼻。”
翟佑扑哧笑道:“梁兄莫不是喝醉了,此酒的气味是我饮过最香醇的。”
他二人此刻坐在陆隽的斜对面,其余的进士小酌了几口,逐渐放得开了。
唯陆隽一人独自饮酒。
淮阳郡主在梁德海的位置上坐了片刻,倒没说什么。她嫌无聊,问侍女要来一壶酒,就离座走了。
陆隽并不知晓虞雪怜也在琼林宴上,他也不知晓这宴会有何用处。但总要等有人发话,道清楚可以退席了,方能脱身。
“陆状元!”翟佑撺掇周围的人去给陆隽敬酒,假意笑道:“恭贺你夺得状元,我们几个敬你一杯。陛下虽然尚未给我们分配官职,可我们互为同僚却是事实,往后请陆状元多多指教了。”
皆是读书人,他们有秩序地向陆隽敬酒。
他们围成一个圆圈,陆隽慢条斯理地从席位上起来,道:“指教谈不上。”
“陆某回敬诸位。”
陆隽一饮而尽,待他饮完,不断有酒盏凑近他。这其中或许有人是实实在在地想跟陆隽交好,然翟佑并不服气陆隽此人,是以铁了心要灌醉陆隽。
“我听闻陆状元在家乡有十亩良田,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我平常在国子监读书跟坐大牢似的,想出去游览金陵的山川湖泊都不得空。”翟佑感慨道,“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陆兄这状元郎,是名副其实。”
陆隽掀起眼帘,注视着翟佑。他这些年来在客栈做工,见过不少像翟佑的公子哥,外表斯文,其内腐烂。
他大多是沉默以对。
翟佑被陆隽盯得浑身不舒服,嘴巴一扯,笑道:“陆状元,是我说错话了吗”
“没说错。”陆隽回道,“陆某把十亩良田卖了,银两用来读书。”
陆隽回答得干脆,以至于翟佑接不上话,许多双眼睛和耳朵在听着看着,明面羞辱陆隽肯定不行。他叹息怜悯道:“那陆状元走到今日,来之不易。”
梁德海插话道:“好了,翟佑。酒既敬完了,便回座罢。”
远处的楼阁,侍女放下纱幔,但依然隐约看得到琼林宴上的男子。
“淳安,你瞧那状元郎,和往年的不一样。”崔贵妃躺在美人榻上,细眉弯弯,问道,“你可看得出他似乎不受待见”
淳安公主摇头说:“母妃,他们全去给状元郎敬酒了,你何以说他不受待见”
“全去敬酒,那状元郎是读书人,倘若他喝醉失态了呢”崔贵妃笑道,“不过我看状元郎并非善类,不会吃亏。你父皇总算是挑了个好苗子,如果要母妃说,他唯一的缺陷是年纪稍大了些,真是恼人,足足大了我女儿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