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沉默地拿着筷子,有条不紊地吃着面。
今秾想到这个词,不由笑了出来,谁家吃面会吃出一种好像完成任务的有条不紊之感?偏偏当事人还吃得极香,也只有生哥这号书呆子了。
钟离隐不知道少女笑什么,但他没问,安安静静地把面吃完了,自己顺手把碗锅都洗了。
等他吃完,两人到院子消食散步走动,今秾才提起落榜的事。
“生哥别放在心上,你的学问我与旁人都看在眼里,凡是听了你所写文章,没有不赞叹的,所以落榜非因你之过。”
今秾暂时还想不到更黑暗的原因,只能归咎于学子们常说的,犯了考官忌讳,不得主考官喜欢等等种种原因。
她走到男人面前,抱着他的手臂,将脸贴了上去,久久的。
“下一回,咱再来。”
“无论生哥走到哪里,无论要考多少次,秾秾都陪着你。”
男人僵硬了身体。
少顷,少女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方了解为何书生会如此反常,为何少女会这样担忧安慰。
原来,书生落榜了啊。
心里不知该艳羡书生有个不离不弃温柔至极的未婚妻,还是应该为他遗憾可惜。
他虽文采上不如竺情,亦不擅文章之事,但也懂得鉴赏文章学问的好坏,书生明明学问扎实,读书极有灵气,这样的人会轻易落榜吗?
大兴朝如今的科举难度已经如此之高了吗?
如若如此,为何他还能取得前三元?
钟离隐能够隐约地察觉里面应该有问题,但也无法做出什么,因为他只是一个军人,他远在塞外边城,并无法越界为一个不相干的书生插手。
但提醒少女也是能够做到的。
于是借着书生的口,斟酌了下说:“若考不上好名次,也不至于落榜。”
今秾也皱着眉头,叹了声:“郭家兄长也这么说,也不知道生哥的文章是不是犯了什么我们不知的忌讳。”
钟离隐:“若有隐情,可到京城找丞相竺情陈诉,他素来……嗯,好面子,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拦住他的车架,应不会被拒。”
科举素来是朝廷最大最权威的选拔人才的方式,也是天下读书人唯一晋升空间,朝堂把控极其严格,绝不容许徇私舞弊,但反过来说,科举也是朝廷的一言堂!
一旦放榜名次排出来之后,也决不允许学子们上诉质疑,但凡纠缠的,都会被取消科举资格。
所以这种事找当地考官,找当地父母官都是没用的,唯有找朝堂上最有权力的主管文官的丞相。
而他又知道丞相与天子的关系,丞相知道了也就相当于天子知道了,天子又不是那等容许作弊欺瞒他的人,以他的霸道心性,恐怕会下令彻查,若是真的,就有机会重排名次或重考。
今秾讶异,“生哥如此了解丞相?”
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方式不够委婉,不像书生的口气,钟离隐默着脸道:“只是听同窗说的,略有耳闻。”
“那生哥要不要去京城找丞相翻卷子呢?如果要去的话秾秾陪着你!”
但今秾也知道这么大的事,万一没有出差错,只是正常落榜的话,胡乱告到丞相面前,害得丞相和朝臣白忙活一通,一个天大的罪名就会落到身上来,哪怕生哥是秀才也兜不住。
这种事风险极大。
钟离隐也是知道这点的,因他没有看过书生答出来的卷子,只是出于对书生学问的预估才提出的猜测与建议,并不能完全肯定,所以当下只是说:“再想想。”
应该决定权交给书生自己决定,他只能通过书生自己的嘴巴提醒她的未婚妻。
今秾与他赏了会儿月说了说话,看生哥情绪挺稳定的,今秾总算放心。
本该放榜之后,就回家报喜庆祝的小郭先生,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决定再陪瑜兄等等看。
瑜生苦笑道:“已经放榜,尘埃落定,再如何等也不会有其他结果,我已经决定过两日也和秾秾回去了。”
“既然如此,便一起回去,我已经写信回家,一为报喜,二是把瑜兄的事情告诉祖父,待我们回去后,你先别忙回家,把你的卷子默一遍下来,给祖父看看,他应当能看出名堂来。”
瑜生点点头,这也是最后的办法了。
如果连老郭先生也没有办法的话,那他只能认栽,等三年后再来。
“唉。若是主持乡试的是学政就好了,那位学政特别欣赏瑜兄你的才华,有他在,你定不会落榜,此次主考官副考官都是京城指派过来的,我等也不认识是何方大人物,更不知其忌讳和学问倾向。”
也没等两日,瑜生和小郭先生留在省城,多打听了一日,见没什么风声,就准备回去了,有这时间耽搁不如回去找老郭先生商量,现在才刚放榜不久,时间拖久了,即便有所隐情,再翻案也来不及。
于是一行三人就踏上了回乡的马车。
回去那日,学政不知从何处来,叫了个小厮过来传话,请瑜生到边上一辆朴素的马车上叙话,小厮禀报的时候,瑜生并不知道是何人叫他,只是说大人有请。
他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学政坐在马车内,笑着说:“进来说两句。”
瑜生连忙见了礼,“学生见过学政大人。”
学政笑着摆手,“院试已过,不必再称学生,往后考到京城,有幸到殿试,你就是天子门生了。”
瑜生苦笑:“只是乡试就已经落榜……不敢想以后。”
“生不才,辜负大人厚望。”
学政面色严肃起来,声音也压得极低,“我素来欣赏你的学问品行,于是也关注你的科考名次,这次你落榜后,我颇为讶异,暗地里找考官里的一位旧相识打听了下,方知你的卷子因沾了水渍,字迹模糊不清,被弃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