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求别人来爱我,或者把爱给别人,感情是一种很不稳定的关系。”她说,“谁对我有用,我就跟谁等价交换。”
曹禺不再开口,孙红萍小心地把书收进包里,拉上拉链,出去了以后把他家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霖城已经要入冬了,路上行道树的叶子都凋了大片,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弯曲着延伸向天空。
夜晚她按照习惯伏在桌子上看书,一分钟两分钟,心思飘忽,难得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
孙红萍看见自己在另一本书上用小字写的批注,说着她不会把爱寄托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
连父母都可以是不靠谱的,就更不指望跟一个毫无关系的人真心对真心了。
她趴在自己手背上,划下《波兰人》中的一句话:
“性在泛滥,爱在消亡。在这个时代,爱比性更急迫地需要被解放。”
后来她不是没有见过曹禺,在弃书库里,有时候回过身,看见他就站在门口的书架上翻书,有的时候是医学相关的,有的时候就是一些晦涩难懂的散文集。
好像自从上次把话说绝了以后,曹禺就没再主动跟她搭过话了。
足浴店为了避嫌,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接客,蒋哥消失了一段时间,张跃芳说他是去摆平麻烦了,估计花了不少钱打点,再次出现的时候浑身都是戾气,店里的烟味也比往常要更浓。
她的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因为现在事事都由蒋哥接手,她再也不可能用一张专辑唱片去换一天的假了,于是白天就等着叫号,傍晚的时候就去逛逛书摊,家里电费大部分都花在床头灯上,借来的书都比较破旧,上面偶尔也会有一些批注,孙红萍总是发现一种同样的字迹,写着一些杂七杂八的话,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语句。
“大概因为我总是同她并肩走路的缘故,最先想起来的每每是她的侧影。随之,她朝我转过脸,甜甜地一笑,微微地低头,轻轻地启齿,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眼,仿佛在一泓清澈的泉水里寻觅稍纵即逝的小鱼的行踪。——《挪威的森林》”
孙红萍发现这个人最近总是喜欢看爱情主题的书,可能是在这方面有什么困扰。
【我们互相拥有对方羡慕的东西,两个一般无二的灵魂似乎是具有天然的吸引力的,只是谁也解决不了对方的难题。】他写。
【既然如此,爱就没有办法成立。】她写。
【为什么不可以】他写。
【或许她他连爱自己都做不到,更没有余力爱上别人。人最难能可贵的,是把一切的精力都花在自己身上,连自身困境都无法逃离,是没有资格追求更高的精神需要的。你与其把功夫花在不爱你的人身上,不如自己想想怎么过得更好。】她写。
【你太清醒。】他最后写。
一本书《挪威的森林》被反反复复倒手无数次,孙红萍最后站在弃书库的书店里看见这句话以后,把书合上,再也没有写新的东西。
再次相见是足浴店重新开张后不久,蒋哥把房间号报给她,还上上下下打量她无数次,孙红萍虽说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话,毕竟说多错多,她只想着快点将这二十年熬完。
拧开房门,她看见屋子里是曹禺,没有躺在软沙发上,而是规规整整地坐在地毯上,迎面向着窗户,手里是几沓信纸,正低着眼睛沉沉地看。
阵阵的凉风像水流一样从窗口渗进来,带动他指尖粗糙的纸页,吹起他耷在眉心的碎发。
孙红萍转身把门关上,曹禺侧了身子回望她。
“你给了蒋哥多少钱”她问。
“常价。”曹禺答。
她把毛巾放下,开始解开领口的扣子:“如果你要当客人,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讲别的多余的话了。”
“用不着。”曹禺不去看她,“我把这段时间买下来,是为了让你休息的。”
孙红萍眨一下眼睛,顿了很久才说:“你又没有多少钱,为什么花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
秋天了,气温变低,店里本来开着暖气的,也因为曹禺把窗户打开,热流都四下窜走了,于是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他从地上起来,坐在沙发上,眼睛仍旧盯着自己的课题报告。
“这件事不是你觉得没有意义它就没有意义的,关键在我,你不用管那么多。”
相顾无言,两个人干坐了三个小时,曹禺只问她下班以后要不要去看电影。
孙红萍说不去,他说他请客,她突然觉得很生气:“你明明没有钱,不上学,跑来这里找我,觉得我就要很感动吗!”
“你知道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想要考大学都没有机会。”她说。
时间一到,她就拉开门出去,曹禺还安静地留在屋子里。
第二天他还来,孙红萍跟蒋哥说她不想去,蒋哥骂她不识好歹,她却觉得不识好歹的另有其人,世界上有人比她还蠢。
曹禺一连几次被拒之门外,孙红萍说只要不是曹禺,别的谁都行,蒋哥就收了另一个人的会员卡,反正对他来说,没区别的。
那段时间除了曹禺,还有个常客,叫陈国立,家里是做外贸生意的,二十一世纪初,出海是个小众赛道,陈国立脑子还算敏锐,先走了这条路,捞到不少新钱,在霖城置办了很多套房子,每套都供不同的女人住。
孙红萍知道他手笔大,经常在房间里跟不同的女人打电话,对方娇嗔几声,他就能笑着送出去一堆礼物哄女人。
这样是最好的,这样的男人招起来没有什么负担,用一点心机,叫他把五十万给了,自己就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