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着眉头扫了一眼,把本子关上,眼睛里翻滚着不一样的情绪,索性无声笑。
一分钟后,她站在甲板上,老伯一根烟抽了半个小时,两人久久不语,少女把日记本递过去,问:“您会读吗?”
老伯乐此不疲,打开日记本又关上。
“……”
他找来一个船员,擦着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说:“老伯认识的字有限,哈哈哈哈。”
船员翻开一页,声情并茂道:“那是一个雨夜,我正在船舱写着日记,那天看到的东西,是一只冰岛远赴太平洋来的成年雄性虎鲸,我和船员水手在冰岛坐船,一路伴他而行,他的周围并没有其他的雌性虎鲸,这很奇特,于是我写下来一篇更奇特的童话故事,小虎鲸问妈妈,太平洋在哪里,虎鲸妈妈说,在很远的地方,那里比冰岛暖和一点,也许是虎鲸妈妈的话给小虎鲸种下了一颗心种子,他长大后独自远赴温暖的海水,给予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后来想了想,一只离群索居的小虎鲸,鳍很直,他没有受到伤害,实属万幸。”
老伯弹烟头道:“冒险故事。”
阴君山眼神飘向海中飞跃的动物,那也是一只雄性虎鲸,不过听起来像是一本很有意思的冒险,让她有一种正在经历的熟悉感。
她轻声问:“请问,现上面写日期了吗?”
船员说:“温塞特纪年1924年3月12日。”
她继续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老伯点燃第二只烟,说:“温塞特纪年4059年6月16日,小姑娘。”
已经过去了两千年,阴君山跟老伯要了一根烟,黑发随风飘荡,她自由潇洒,那么自在。
海风带着海浪翻滚在船底,颠簸地会更加厉害,阴君山靠在栏杆上,长发离肩膀越来越远,船员捧着日记本问:“女士,还要读吗?”
“谢谢你,再读一页吧,”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面值二十德比的纸币塞给船员,这是给他的小费。
“在靠近岛屿时,发现了一只银色尾巴的人鱼,在古籍中才有的人鱼,岛上有一处木屋,发现了一本日记,上面记载着一名叫尤里·斯米尔诺夫的人,我推测他是神学者,或者是生物学家,他记载了岛上塞壬的故事,存疑真假。”
她闭着眼睛,感受海风卷浪,迷雾中的小岛越来越近,老伯枯瘦如柴的手从口袋拿出金边眼镜,放到鼻梁上两只干柴手拍在一块,嘟囔着,到了到了。
她遥远的故乡,消失的圣伊克尔岛再次重现在眼前,她眼眶含着热泪,那是风吹的,等泪水风干,眼前展开一张碧蓝天绘卷,天与海一线,唯有小岛看不清真实面貌,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船员绅士地递上本子,高声呼喊:“圣伊克尔站,到了!”
阴君山重复着下梯爬梯,带着提箱乱窜,干涩喉咙隐隐约约想吐,必须咬着舌尖保持冷静,直到背影消失在下船口,几个鱼头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
“她是谁?”
“一个人类女人,在船舱很紧张的那位……”
“她被我绊倒了,哈哈哈哈!”
阴君山没有听到后话,她踩着木梯走下去,埋进泥泞的土壤中,重返故土的感觉是血液里的兴奋,即使皮鞋染上土色,眼前迷雾散开,抬手像是碰到了一圈圈软趴趴的云彩,再仔细闻,鱼腥味混杂着血腥味,像一阵急喘的气息喷洒在脸上。
前方是一片集市,身后是船,左边是树林,右边是分岔路口,手腕上的真皮表指到一点半,她要漫长的等待一会儿。
集市上长着鱼头的人不止一位,甚至要更多,他们手里有规律剁着手中的鲜鱼,活蹦乱跳的鱼被切掉头放在木头货架上,鱼头则进入他们的嘴中。
看起来是一种极其便利的方式,鱼头也不会浪费。
一辆马车驶来,轮子在道路上溅起泥水,溅到她的衣裙上,鱼人嘲笑声铺天盖地袭来,马车停在不远处,下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人。
“你好,阴小姐,”男人伸出戴着洁白手套的手掌握住她沾着泥水的手,深深地在手背亲吻一刻。
鱼人不再作声,他们好像很怕男人,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继续剁鱼,就像是古老的生产线,刀敲击木板的声音,吭哧吭哧吭哧,节凑又规律。
男人继续说:“我叫梅林。”
阴君山弯唇盯着他,小声说:“很高兴认识你,梅林先生。”
梅林的脸就像在艺术馆看到过仿米罗的维纳斯,那位阿佛罗狄忒,他的脸让她浮想到了这一切,像山桃一样红润多汁,金色的长发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是那么好看。
盯着人看确实这很不礼貌,阴君山慢慢移开视线,梅林满脸笑意道:“小姐上车吧,我带你去商量过的田地,还有工作的事。”
他接过行礼,极其得温柔体贴。
阴君山坐上马车,窟窿头车夫扬起马鞭稳步前行,梅林叠起修长的手指,中指带着一只祖母绿宝石戒指,看起来非富即贵,当然她想,这位梅林先生是商人,一定很有钱就对了。
她眼底映照着宝石,想起每天晚上都会做的梦,站在高台之上,仰望着星空,脚下是盛开的白山茶,祖母绿宝石在月光所照下,将山茶染绿。
阴君山眼皮微动,心里是满满的熟悉感,她问:“梅林先生,我们见过吗?”
梅林的回答是,没有,也许见过。
她自知无趣,头靠着车窗,轻轻拨开车帘,一排排枯树展现在眼前,枯树下是一汪汪黑色死水,金黄色麦田与枯树像是一道分界线,分成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