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漪月啧了一声:“歪了。”
风声乍起,下一箭如流星从耳畔划过,正中少年背上的朱砂印。
一箭穿骨,周漪月几乎能听到皮肉裂开的声音。
少年滚入尘埃,又被人像烂包袱一样提了起来,带到她面前。血洞般的眼睛直勾勾看向周漪月,想是要把她吸进深渊。
周漪月被那眼神烫了一瞬,就在她要看清他的脸时,一股异香钻入鼻端,少年的眉眼开始变得扭曲、撕裂,眼睛和嘴角流出殷红的血,宛如地狱中的恶鬼……
“啊!”
周漪月惊恐叫出声,发现自己身处自己的寝宫,后背已经湿透,冷汗黏腻在身上。
“公主?公主醒了?”齐嬷嬷正守在床边,见她一副惊恐不定的样子,温声安抚她,“公主怎么了,公主别怕,这里是朝珠宫。”
“嬷嬷,我看见他了!他没死,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那个少年回来了,来找她复仇了!
她看清了他的脸,就是在玉渊湖劫持她的人!
周漪月方寸大乱,不停重复着相同的话,齐嬷嬷却好似不甚在意,给她端了盏茶,“公主是靥着了,您从会仙楼坠落,回来后便害了风寒。昨夜驸马和御医们守了一夜,奴婢好说歹说才劝驸马去东偏殿歇息了。”
她攥紧齐嬷嬷的袖子:“快,快叫驸马过来!我有事要告诉他!”
“是,奴婢这就去。”
齐嬷嬷给周漪月垫好玉缕金带靠枕,临走前,往桌上的博山炉加了一勺香粉。
周漪月捂着自己的头,脑子里像有野兽在叫嚣,挣扎着要跑出来。
安神香香气馥郁,直往周漪月鼻端里钻,不过片刻,脑海里的野兽声势渐颓,开始偃旗息鼓,周漪月感觉自己的心绪一点点平静、平息下来。
闻祁匆匆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周漪月身着单衣,静坐于层层鲛纱帘之后,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双目出神望向帷顶,眉眼间尽是迷茫。
“公主怎么样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床上的女子被唤回神思,缓缓转向他,闻祁怔了一瞬,他难以描述周漪月眼里的情绪,只听她声音沙哑道:“驸马,我醒后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现在,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方才,就在方才,她的身心还处在极度痛苦的状态中,只是过了这么一会儿,她就全部忘了个干净。刚想抓住什么,记忆就被强行泯灭在心底深处。
她的红唇几乎无一丝血色,柔弱得让人心疼。闻祁何尝见过她这般心神不宁的样子,心里越发后悔,后悔不该昨夜带她出宫。
嘴上冲她安慰一笑:“我家公主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露出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揽住她瘦削的肩,往自己怀里带,脸贴上她绸缎般的秀发:“公主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我在这里,公主想说什么就对我说,忘了也没关系,忘了,说明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周漪月伏在他怀里,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的神志堪堪落了地,混沌的意识一点点变得清明。
手腕上的掐痕落入她的视线,她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唰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把衣袖狠狠往下拉。
不,她不能告诉他。
两人成婚多年,闻祁知道自己性情顽劣,喜欢与名士游山玩水,只要不是太过分,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说一句别玩得过火,或是注意皇室脸面。
可成亲前她的那些行为,绝不是顽劣可以概括,而是冷血,残忍,恶劣……所以她才会找那些死了也无人在意的罪奴,这样便能玩得毫无顾忌,在事后不留任何痕迹。
昨日那个歹人她实在记不起是谁,但从他说的那些话看,应该是从前被她折磨过的罪奴之一。
罪奴出身,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要找到此人解决了他,她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周漪月觉得自己定是吓昏了头,有如此简单的解决方法,根本不需要驸马出马帮她解决。待此人消失之后,自己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还是受驸马宠爱,受万人艳羡的周漪月。
闻祁见她抽回了手,坐在那里沉思不语,讪讪问她:“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周漪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嫣然一笑,“驸马,我有些饿了。”
“好,齐嬷嬷已去御膳房吩咐了,御医开的药已经熬好,等喝了药饭菜就送上来了。”
他将桌上的玉碗端过来,周漪月看了看碗里乌黑的汤汁儿,五官皱了起来,“闻着好苦啊,我不想喝。”
闻祁拿勺子搅了搅药,舀了一口吹凉,笑道:“今早皇后娘娘听说公主害了病,将我好一顿数落,公主若是不快些好,只怕我有大麻烦了。”
周漪月看到他眼下的乌青,眉头蹙起,“母后为难你了么?”
他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语气,将勺子递到她面前,“没有,是我心里愧疚,若是能安排得妥当些,公主就不会受这种罪了。”
闻祁就是这样,他会纵容自己所有的小性子,再想尽办法承担所有可能带来的风险。
她不想喝药,他便不勉强,只是会将可能带来的结果告诉她,让她自己选。
周漪月看着近在唇边的那勺药,抿了抿唇,端起他手中药碗一饮而尽。
因为喝得太快,胸腔涌上一阵恶心感,险些要吐出来时,闻祁伺候她喝下清水漱口,又将一块桂花雪酥塞到她嘴里。
甜香气在口腔散开,驱走了药汁儿的苦味,周漪月眉头渐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