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高厚的城墙,纵然十多年不曾修缮过,依旧残留了大汉昔日的威仪与荣光,怎么可能随便被马蹄踏过去呢?
“遣使出城,”她说。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
城外火把连着火把,像是漫天的星斗落在了地上,一丛丛的迸发着火星,看着让人心里害怕。
可没有人攻过来。
这些兵马是傍晚才陆续到齐的,离攻城还有一段时间,这不稀奇。
但他士兵们在城墙上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他们砍伐树木,搬运冲车的迹象,这是略有点奇怪的。
“也许他们只想围城,不想伤到女郎。”城中又有这样的传言,“毕竟她是陆廉之妹呢!”
这样的声音钻进巡城的陆白耳中时,陆白身边的女吏就很尴尬地看她。
就好像陆白无论做什么事,都盖不过“陆廉之妹”这个身份似的。
“她们说得并没有错啊,”陆白停下脚步,很奇怪地看了身侧之人一眼,“若我不是我阿姊之妹,关中岂能待我那般客气?”
“纵如此……”女吏斟酌了一会儿,“他们不来攻城,未必就与大将军有关。”
“肯定有关系,”陆白说,“他们难道不怕我阿姊报复吗?”
这是很不走心的一句话,毕竟这几个女吏跟在她身边时日久了,陆白讲起话来也经常不假思索,想到的,甚至是没想到的,
随口说出来都是有可能的。
但当她说出这句话后,她突然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
像是空中有一支弩突然射中了陆白,令那张白皙而红润的脸突然失去了血色。可女吏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自家主君的脸色上,她指着城下的一个方向,突然失声喊了起来:
“有火!”
有大火起!
在许久之后,那场大火仍然令长安百姓感到畏惧和吃惊,他们是不幸的人,居住在一座因这个混乱的时期而不幸的城市里,因此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称得上见多识广。
在一座城池遭到围困和攻打后,城中突然出现敌人,或者原本的盟友一夕倒戈,都不令人感到惊奇,但火起得这样迅速,这样势大,的确是令人感到惊奇的。
第一处起火点是在东边的清明门下,那是皇宫的位置,有兵卒匆匆跑过去,带着甲片摩擦与金戈相交的刺耳声响,没过一会儿,那火就被扑灭了,还有十几个负隅顽抗的贼寇也被杀死在现场。
但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火光亮起,有火光在清冷而无人居住的皇宫里亮起,更有火光如一条蜿蜒曲折的蛇,自东向西,一路奔着直城门而来!
当火光来到直城门下时,那一个个手握火把,头包皂巾的纵火者也来到了直城门下。
他们没有一个人穿着士兵的服饰,但第一排的苍头从容地将长棍顶端的布条扯掉,排成一排,矛尖就像是也被点燃了一样,亮起
一片火光;第二排的苍头自身后取出钩鑲,另一只手拔·出了腰间长刀;第三排的苍头略繁琐了些,他们将火把插在地上,将身后的包裹拽到前面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利落地将里面的弩与矢掏出来。
——城外的那些人,难道不怕陆廉的报复吗?
他们自然是怕的,他们不过是一群蛇鼠之辈,陆白看他们是不会错的,他们怎么有勇气面对那样强大的一个敌人呢?
他们在等,等他们的首领第一个发动攻击。
当陆白想清楚了这一点后,城下连绵的火光与凭空出现的敌人就不再令她感到惊讶了。
“你怕吗?”她的脸色苍白极了,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的女吏。
“为大汉,下吏——”
“我不过一庸碌之辈!何敢言忠?!”陆白的声音里带着几乎掩藏不住的颤抖,“你说,为你自己,你怕不怕?!”
那张面容清秀,但皮肤黝黑得像是被风沙摧残过十数年的脸上,在忧心忡忡后,忽然显出了一种奇异的兴奋。
“下吏已经攒了六百石的功业,”她说,“待此战毕,下吏或能叙千石!”
陆白几乎是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地点一点头,“那就好!只要守住城门,待明晨援兵至,咱们早晚要活着回去叙一个千石!”
“主君……主君写信出去求援了吗?何处有援兵?!”
陆白是不曾写过信的,但城外刚有兵变的消息,她就立刻去请贾诩了。
贾诩不在。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贾公必领援兵而归,你告诉大家,让兵士奋勇杀敌便是!”
“若,若不及……”
这个可怕的设想并没有吓到陆白,况且她的脸已经够苍白,够没有血色了,实在也不能更苍白些了。
因此她听完之后,只说了一句:
“那他可再也回不得雒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