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得认命
颜知见他神色坚定,便知他绝不会轻易开口。
季立春奉皇命行事,自然不敢随意违背,颜知对此倒并不是不能理解。
为了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他努力平复了些许心情,解释道:“是前些日子……我发现宫里备了我的衣物。”
“……?那又如何?”季立春差点脱口而出:你不是皇帝的男宠?
既然如此,扯坏几件衣衫,备着几件用来更换不是很正常?
颜知心知对方没说出口的台词是什么,难堪极了,却只能压抑下那些无用的情绪,继续说道:“不是常服,而是一件礼制的官服。我府里有一身,是七八年前的,基本上我每年也仅仅穿两三回。而宫里的礼服,比府上这一身更合身,也就是说,是近来新制的。”
季立春想了想,道:“我还是不懂。”
“宫里从没有备过我的衣物。即便要备,也不该是这种款式繁复,又不常穿的……”颜知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我猜宫里近来开始准备我的衣物,且不止我看见的这一身。而究其原因……大概是为了将我软禁在宫中做的准备吧。”
这些年来,颜知曾反反复复的回想过一件事——
七年前,长丰县,若他没有找出凶犯,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那对银环绝不仅仅是赵珩一时兴起而临时用在他身上的小玩意。
以他的性子,一旦穿上,便一定不会再取下。
穿上那种东西,便是穿着衣物也很难掩饰,几乎是要把颜知仅剩不多的体面也完全剥夺了。
届时他将无法再人前做什么新科进士,大理寺少卿,剩下的唯一一条路就是进宫,全天候的做赵珩的禁脔。
也就是说,赵珩那时便起了软禁他的心思,反倒是提出三日之约,才不过是他一时起了玩心。
只是不料颜知真的在三日之内找到了凶犯,他才不得已,只得信守承诺。
接下来赏赐的府邸也好,下人也好,若颜知七年前就被关进宫中,原都不是必要的。
细想来,早在青麓书院,赵珩便曾经限制过他的行动。
至今未动手,才是叫人惊奇。
而这身礼服之所以会让颜知后脊发寒,正是因为它是新制的。
赵珩让尚衣监为他定制了衣衫,颜知看见的只是一身,未见的更不知几数。
有什么事让赵珩重新起了当年的念头,在皇宫中,为他准备的牢笼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搭建了起来。
可颜知想来想去,自己近来都没有违逆赵珩,甚至近来因为亲近薛王的原因,赵珩正心情大好,又何至于忽然在七年后再次动了软禁他的念头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赵珩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而凭借着自己对赵珩的了解,和心底的直觉,颜知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母亲,因此,才直接找上了季立春。
没想到稍一诈,就诈出了真相。
“你是说,圣上准备幽禁你?”季立春像听懂又像没听懂,“可这和你母亲的病有什么关系?”
“具体的,我解释不清。不过是与那人互相提防了那么多年,累积下的一些经验,培养出的一些直觉罢了。那都不重要……季太医,求你告诉我,我娘的病……”
季立春不安的看了看已经紧闭的窗,压低声音道:“可是颜大人,即便知道真相,您又能做什么呢?”
“那都是后话。”颜知平静道,“我作为人子,必须知道母亲的病情……望季太医成全。”
是啊,这怎么不算是一种人之常情呢?季立春毕竟是一个医者,终于是心软了:“头风病本就是顽疾,令堂的头风病,我已经尽力拖延了许多年,如今……最好的情况,恐怕也不过三四个月了。”
尽管有了最坏的猜测,当真正听季立春说出口时,颜知还是脑子嗡的一声,随即大脑一片空白。
许久,他才缓过神,只觉得忽然之间一切都说得通了:“……是赵珩不让你告诉我,对吗?”
上个月赵珩突然安排一个太医搬入颜府的举动,就已经十分不可理喻了。只是因为他行事一向乖张,反倒叫人不易察觉他的居心何在。
现在想来,恐怕赵珩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季立春不敢再透露更多,想了一下,转移了话题,“颜大人……有句话,季某一直想说。人活一世,安身立命本就是一种奢侈,天下人多是稀里糊涂、潦草活着,即是如此,就得多往好处想。”
“往好处想?”
“圣上是君,你是臣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您这一辈子,确实很倒霉,但事已至此,您除了想开点,又能做什么呢?”
“我从八年前开始为您看诊,我最清楚,比起八年前,您眼下的日子很是安逸了。如今陛下朱楼碧瓦、锦衣玉食,像当块宝似的待您,您又何苦还记着过往恩怨,郁结在心?”
“就说现在吧,您说陛下要幽禁您……换句话说,陛下只是想要接您进宫,好更常见到您,不是吗?”
“想开一些,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您看我,我进太医院,虽是为了谋一份稳定差事,却也想着能发挥些用处,治病救人。可圣上一句话,便将我拴在你们颜家母子身上足足八年。”
“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除了头风这一个毛病,别的都日渐生疏了。现下在您的颜府,我便读读古籍,试着整理本千金方出来,也算对得起学医数年。”
说到这,季立春顿了顿,半晌,才无奈道:“颜大人,人都得认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