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来眼前这个男人也处在跟她父亲当年一样岌岌可危的位置,一个异姓的右贤王,正值壮年,富有野心,有他盘踞在匈奴乌阗岭一带,服休单于该如何才能安睡?
听瞭她的疑问,程枭猛然坐到床上亲瞭她一大口,把糖卷走后三两下嚼吞下去,眼裡含著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易鸣鸢嫌他太腻歪,糖还没尝到味儿呢就被他抢瞭去,气鼓鼓地又拿出一颗放进嘴裡,最后还是难掩忧愁,握住他的手说:“到时候,你会怎么办?”
外面来来往往的声音有些嘈杂,程枭轻柔地把她拢在自己怀裡,这样扎扎实实的关切让他眼眶止不住发酸。
“阿鸢,在这个世上,永远有人想要做头羊,但也总有人想要做跟在后面的羊群。”他讲起服休单于带他们征战南北,讲起扎那颜给他们治伤煲汤,讲起和逐旭讷一起捅穿敌人的胸膛。
服休单于一傢是值得信赖的存在,因为隻有敢于表露自己所有偏爱的首领,才配获得他一辈子的效忠。
“涂轱很早就定瞭左贤王,逐旭讷那个傻小子,可能根本猜不到他阿爸给他留瞭多少牛羊,多少骑兵,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战胜涂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同样知道,匈奴十年内再也承受不起另一场内乱瞭。”
“啊……”易鸣鸢恍然大悟,作自责状,“全怪我未搞清楚郎君喜好,让郎君为难瞭。”
“没有。”程枭言简意赅,说道:“以后不必再做。”
没等易鸣鸢应下,他人便卩瞭,和上回一样,干脆利落,不讲人情,活像在避瘟神。
易鸣鸢?著他卩远的背影,心下留疑。
八月十四,是两军回程的日子。
幽州城万人空巷,百姓夹道而列,翘首迎接凯旋的将士。
幽州军与河西军一同踏入城门,在震天的欢呼声中,兜瞭满怀鲜花香果。
衆人都赞河西军悍勇,救挫败的幽州与水火,隻可惜未曾见到那位程小将军的真容,传闻他行兵列阵自有一套路数,玄妙莫测中往往能出奇制胜,力挽狂澜。
世人亦传,这位程小将军有潋滟惊绝之相貌,隐忍后发之韧性,坚实如玉之品德,是被称之为天上英萃,求之难得的好儿郎。
此一战,他不知又俘获多少幽州女娘的芳心,成为她们的春闺梦裡人。
然而终究隻能做梦裡人瞭,听闻程小将军与节使大人的长女自幼相识,两情相悦,已到瞭谈婚论娶的地步,难怪此次援兵如此及时,缘是为瞭讨好未来新妇与岳丈。
大败突厥,得胜而归。将士们游街巡城后折回军营,置备篝宴,以庆军功。
程枭难得在府裡待瞭一日,于傍晚时分整装出门。
绕过回廊,步入庭中,他眼稍一侧,辶见繁簇的桂树枝下,小娘子安静蹲在那裡,藕色襦裙铺易足边,与满地金黄花瓣交缠,广袖卷起一截,露出皓白的腕,正仔仔细细往挎篮裡捡干净的桂花。
她循声望过来,原本放松亲昵的笑脸瞬间拘谨,起身道:“郎君要出门?”
程枭略一点头,问:“这是在做什么?”
小娘子眼睛弯瞭弯,像是清泓倒影上的一道月牙儿,声音絮软:“是要做桂花糕的,如今桂味儿最浓,做出来的桂花糕最为香甜,我多做一些,明日可拿去拜奉月神……”
晚风徐徐,头顶金桂簌簌响落,抚在她的肩头、发间,而她恍然不觉,依旧慢慢说著。
程枭忽然觉得满腔都是甜腻的桂香,从她言语间才想起,明日是十五,中秋。
他淡淡应瞭一声,与她雀跃的神态对比鲜明,这种日子于他而言,与往常无甚区别,他懒得去过,也不会妨碍她折腾。
易鸣鸢察觉到他的冷淡,便识趣地结束瞭话题:“郎君且去罢,营中的将士要等急瞭。”
今夜庆功宴,她是知道的。
程枭颔首,行至月门前,小娘子忽然叫住他。
他停下回头,见她单薄的身影立在原地,柳条般柔弱的裙裾被风吹得摇曳,她问:“你今晚回来吗?”
“不回。”他答。
小娘子有些失望,但又很快笑起来:“无碍,桂花糕明日再吃也是一样的。”
程枭没有应她,转头欲离开,却不知搭错瞭哪根弦,迈出的步子生生止住,无论如何也踏不出去瞭。
他背立著站瞭好久,久到易鸣鸢以为他已定格,他才终于转过身,?著不远处一脸莫名的她,问:“你是否,也想出去???”
易鸣鸢听到他的声音,向驾车的士兵确认前面无事发生,是大王子来瞭。
她提著裙子下车,小跑到逐旭讷面前见瞭个礼,紧接著发现程枭身上染瞭血,焦急道:“伤哪儿瞭?”
程枭反手抓住她翻来翻去的手,小声说没事。
这时逐旭讷看到珠古帖娜从他面前走过,正打算出声和她说两句话,结果人傢连一个眼神都没有递过来,他转过身来蔫巴道:“折惕失没受伤,我伤瞭……”
雪夜寒冷,衆人凑在一起,把篝火生得极旺。
篝火周围的一圈积雪被热意融化,逐旭讷沾瞭满靴子的泥也不介意,一路从程枭边上蹭到瞭珠古帖娜旁边,殷勤地跟她说话。
易鸣鸢看著地上一滩将化未化的雪,又望瞭望三米之外的木桩子,犹豫要不要快速踩过去算瞭。
程枭不知何时扛著肉出现在瞭她身后,单手拦腰把人抱起来,放到一个没风的座上,顺带还捡瞭块干净的石头给她垫脚,“行瞭,好好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