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浓,但经过了数道庭院,到了抱朴道院的深处,在唯有数株青竹点缀的庭院之中,似乎也变得清淡下来。
古旧的随形船木制成的茶台周遭,坐着五名道人。
其中洗茶具,泡茶的两名道人乃是主人,是抱朴道院的道人,其余三人则分别来自三元观,崇真观、清远殿。
包括抱朴道院在内,这些道观在长安、洛阳属于出世流派。
就是平日里不热衷名利,也不热衷于救济天下,而只顾修身养性。
抱朴道院的这些道人,平时也不称呼各自道号,而只称呼各自起的雅号。
譬如此时洗茶具的道人叫做金石居士,他平日里醉心于篆刻,雕琢,他在达官贵人之中也有些名气,是因为他擅长雅雕,一些名贵的玉石、印章料,在他手上只要略刻几道刀痕,就能立即显出很清雅的韵味出来。
而另外一名泡茶的道人则叫做清泉散人,这人平日里最喜欢研究各种泉水泡茶的学问。
一天之中,他在不同的时辰之中取不同的泉水来煮茶,茶叶的香气,泉水的清洌,两杯下去,就很容易让人打开话匣子。
此时大唐皇帝有关普天大醮的圣旨刚刚下达所有道宗修行地,三元观、崇真观、清远殿这些道人也是特地赶到抱朴道院和这两人相商。
“清泉散人,两天之后就举行普天大醮,这乃是大唐立国以来第一次。若是道真是德高望重,众望所归,那我等也没什么二话,但圣上直接保送这顾十五,无异于赶鸭子上架,我等便想着,是否能有什么办法,让此子当众丢脸,自己觉得羞愧。”崇真殿的通幽道人皱着眉头说道。
清泉散人面白无须,身穿一件麻布袍子,面色清癯,看上去一点怒意都没有,他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倒是不觉得这是赶鸭子上架,先有黑沙瓦,后有沧浪剑宗比剑,又瓦解了杨氏的生祭造煞法阵,冲隆的本事是极高的,我等望尘莫及。而且先有长孙无极做局,现在又有李氏火上浇油,乌鸡观一事,冲明已经吃了苦头,以他的手段,你们要是想要在普天大醮上故意让他出丑,恐怕脑袋都要保不住。”
那金石居士也是认真点头,道:“我观此人手段,标准的恩威并施,雷厉风行,诸位比起博陵崔氏如何?长安四处火起的那夜,你们难道忘记了?这人在冲明的事情上已经给了我们所有道宗玄门一个警示,接下来谁要是再看不出形势,那绝对不可能像冲明这样过关了。”
此言一出,三元观,崇真观、清远殿这三处地方的道人都是唉声叹气,抱怨难不成就只能乖乖奉迎?
“何必非要和他明着作对?”
清泉散人笑了笑,道:“其实诸位道友不妨想想,其实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他便难以下得来台,这次普天大醮恐怕就办不成。”
通幽道人微微一怔,“此言何解?”
清泉散人笑道,“诸位道友,我们道宗上次普天大醮是在大隋道宗兴盛时,那时候大隋皇帝只在自己身上和道宗身上舍得花钱,办这普天大醮时,堪称奢靡,连香料都烧了十几车,香透百里,但诸位想想,即便是所有官员都拍皇帝马屁,尽力去办,又不缺钱财,这普天大醮也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准备。现在两三天的时间,即便这李氏和顾十五有通天之能,再怎么厉害,但除了长安和洛阳一带的道宗门人来得及赶来,大唐各州的道宗玄门,哪来得及派人赶来?”
“是了。”通幽等人都是大喜,道:“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只要称病不去,这两日统计座次,恐怕一统计下来,这普天大醮应者寥寥,恐怕就要泡汤。”
金石居士此时也微嘲道,“普天大醮光是主要科仪就有焚香、开坛、请水、扬幡、宣榜、荡秽、请圣、摄召、顺星、上表、落幡、送圣等等,城中道观去的人不够多,这些科仪主事的人都不够,更不用说一些实用的度人、救苦、破狱、善灯等科仪。”
清泉散人叹了口气,道:“今日开始登记,若是明日就能排定人手,开始演练,时间都有些仓促,其实我倒是奉劝诸位道友,若是此子能在明日将事情安排妥帖,不如便真正奉他为道。”
通幽等人都点了点头。
这还是没有人从中作梗的情形。
哪怕城中道观都和他们一样想,那不是还有堕落观,还有一些隐世道门?
这哪还用得着他们故意给这个年轻人难堪?
经清泉山人和金石居士一说,通幽等人心情自然大好,直觉这普天大醮多半办不起来,或许若是这顾十五因此事体现出约束道宗无力,那可能道之位也未必能保得住。
然而只是等到中午一起用过饭之后,风云突变,随着最新消息的传来,别说通幽等人,就连清泉散人和金石居士都变了脸色。
事实证明不是顾十五太年轻了,而是他们太年轻了。
先主持大醮科仪的人手根本就不缺了。
此次普天大醮非但不会草草了事,而是彻底按照仪轨,办足七七四十九天。
但按照确切消息,这些科仪流程在道的旨意下有所更改,一些原本排在后面的诸多利民科仪排在了前面。
焚香开坛,请圣大典过后,分坛授旗,先会开度人坛、延生坛、报恩坛等分坛,而前七日这最大的主旨就是治病驱邪延寿,是分符水、施药,现场教导一些延年益寿的养生法门!
清泉散人听得都目瞪口呆。
这不是太平道收买人心的那一套?
这不就是直接给长安的民众送好处,给药,给符水,那这普天大蘸怎么会冷清?
那些分坛的台阶恐怕都会被踏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