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大维每说一句,阿尔的挣扎就越厉害。
她不想听。
“我不相信你对背叛你的埃及无所怨恨。在凯撒的巡游之后、对你的国家再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你仍然忍住屈辱活下来也是有原因的。这是因为你想为自己活一次!”
阿尔不想听!她再也忍不住,翻手就要将屋大维甩出去。
屋大维却同时提高了声量,“你为了自己,选择成为凯撒的人!”
——公主阿尔,叛变埃及,归降罗马。
神庙裡静得落针可闻。
只馀青年的声音回响:“阿尔西诺伊,我屋大维将成为你新的保护者,会让你为自己好好地活一次。因为,现在,我是凯撒!”
公主阿尔会在流放地进行政治动作、拥有發展的资源,是因为她秘密地成为了凯撒的手下。到达以弗所后就在观察的屋大维,看穿了这一点,并在此刻道破。
毫不知情的众人,皆惊得呆立原地。
阿尔的神色冷凝,黑色的双眼噬人般盯着屋大维。
神庙的气氛,冷凝得令人窒息——
深夜。
“埃及最骄傲的公主,居然成为了凯撒的人。哈!屋大维,你是甚麽时候知道的?”米西纳斯披着一方看就知道是贵料子的围巾,手捧热汤,走到屋大维的身边。
当公主的一切都暴露时,米西纳斯立即打断会面。这样的对话太过刺激,不适合再进行谈判。他让双方先行分开,公主与祭司团回到神庙之内,紧紧地关上了庙门;罗马军团将神庙重重地包围,屋大维与追随者们在庙门外就地休整。
往日繁华的以弗所,此刻也静悄悄的。
在屋大维与公主阿尔对峙时,各港口已被逐渐控制起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无声地进入戒/严。
“凯撒”所在的城市,必须安全。
月亮女神庙座落城市的中心,方便守卫,屋大维在此休整也正是合适。
围坐在火堆前,屋大维的双手也捧着碗热汤,却没心多喝,只回应同伴道:“她没有说话的时候。”
“嗯?”米西纳斯坐了下来。他们没有建起营帐,围在火堆前要暖和多了。
“她被献俘的那天,你不在罗马城。”屋大维肯定地道。
“嗯,那年我被家裡人扔了去军中当财政官历练。”米西纳斯耸耸肩,喝了口汤,才续道,“怎麽?你是觉得她倔着不说话,是因为叛/国而心中有愧?”
“她这麽骄傲的人,再大的磨难都不会让她觉得难堪。”屋大维声线平平,蔚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跳跃的火光,“她羞愧难当,只因为她知道是她的自大使臣民受难,因此答应用自己的耻辱换来优厚的和约,也自那天起,她不愿意再说话。”
米西纳斯将喝尽的汤碗随手交给奴隶,搓搓手,“巡游后公主应该存了死志?也一定是因为答应了甚麽,才会活下来吧!也是呢,她在小亚细亚名望日隆,所作所为可不像个被流放的活死人。埃及女王不可能给她提供援助,但如果她是凯撒的人,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你是觉得失望吗?阿格里帕。”屋大维转向立在一旁的好友。
阿格里帕自方才起也一直沉默着。
“……凯撒问过我们,”阿格里帕觉得口中有点乾涩,“我们让公主殿下活下来,真的正确吗?”
如果献俘之后公主阿尔就死了,那她就会永远地成为埃及反罗马的英雄,一代贤明骁勇的公主,连作为敌方的罗马人都肃然起敬。
然而,神话幻灭,终究人无完人,贪生怕死其实是人之常情。
“死得体面是贵族的尊严,”屋大维说,“但我从不认为努力活下去是错。走到绝途则另当别论,但只要尚有一丝改变的可能,也需要活下去才能将那丝可能捉住。我不后悔让公主活下去。”
“我觉得是死了的好,”中年的将领走过来,插言道,“但她活着对我们有用。”他将军务文件递上。
米西纳斯顺手接过,笑着说:“鲁弗斯,你是我罗马的勇士,当然不能跟个女人比。”
待到军务讨论完毕,火堆边只剩下屋大维和阿格里帕时,阿格里帕才给出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阿格里帕低下了头,“屋大维,我不知道。我只是很为公主殿下感到难过,她并没有做错甚麽。我们一路走来,小亚细亚省都在赞颂着公主殿下的贤明,仅仅三年,她的品德和智慧已是这片土地稳定和平的重要因素。她没有错。”
沽名钓誉,但公主救下过的生命也是实打实的。
“不,她有错。”屋大维说,“埃及内战中,会被背叛有她自己的错。但是她已经赎罪了。当然,包括她自己在内,仍会责难她向罗马归降,但閒话听听就可以,不必上心。没道理为閒话放弃优秀的人才。”
“但、但她归降了。这……”
“整个地中海,有谁不向罗马低头。”屋大维轻声啧笑,“埃及女王做得,各地的诸侯王做得,天下所有人都可以低头,到了她身上却变成弥天大错。他们自己做不到反抗罗马,却将根本没人做到的愿望,龌龊地强加到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身上。”
众叛亲离、赤/身游街,换个人准能疯。
半晌,阿格里帕苦笑,“我也是个将公主殿下神化的笨蛋。”
骁勇善战、清正贤明,连惟一的缺点都是太过聪慧,世上哪有这样的人?不过是无知者的臆想。
屋大维微微一笑,“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对她有期许,只因为你是少数可以意识到她的才华并愿意给予尊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