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辛澄听见自己的身体在问。
施元元把圆凳扶好,安安静静的,也不哭了,只是眼中没了颜色,“……我听见外面有动静,知道你要被抓,我还有什么活路?”
见到她这副心死的样子,辛澄反而被激出了一股气,强撑起来,“这次是我鲁莽了,但他们还不知道和你有关,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拿到卖身契,让你从这里脱身。”
“够了,不用了!女侠你是江湖人可以快意恩仇,但我不想再惹上官司了!”
“拿到卖身契后,我会护送你出城,一定不会被他们找到。”
“若他们告上官府呢?我跑得了吗?”
“我……”
“你不用再说了。”她走到柜子边,从深处取出一个匣子,放到辛澄身边的桌上,道:“这是我这些年从恩客那里偷偷攒下来的钱,你拿去吧,今天公堂上连累了你,就当是赔罪,你走吧。
“谢谢你救我,但进了这种地方,就是这种命,这都是我前世造的孽,活该今世来偿……”
“狗屁的命!”辛澄咬牙,“为你赎身要多少银子?”
“……”她不说话,辛澄便一直死盯着她,终于她叹了口气,“一千两,女侠你也没办法吧,若是去偷去抢,我还是逃不脱干系,算了……”
一千两……辛澄看向手里的玉牌,她一直攥在手里。
方才她本来还想问,是不是她想借郡主在外的名声,狐假虎威吓唬人,但现在又一想,辛澄在郡主的暗室里见过隶书的刻印,与这块玉牌如出一辙,她也看过王府的账本,每年有一笔条目不明的进账,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借势,青楼在城里开了这么多年,养了一帮凶恶的打手,郡主真的一点不知道吗?
辛澄也知道,其实当下有不少权贵家族里都有这种生意,这实在很常见,算不得什么。
玉牌沉甸甸压在手里,辛澄知道它是真的,但就是不愿去想,难道连郡主,也是那样……
辛澄思考良久,听到外面鸨母果然要叫她们出去,决定先顾眼前,她长吸一口气,胸口有些发疼,“不偷不抢,等我。”
连辛澄也是这样……
近几个月的邸报她都看过,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在云州买粮,难道叛军就在云州附近?掘墓盗宝说明这伙人没有足够的军费,是哪里纠集的民夫吗?那应该赶紧去兵器行查近几个月的动向。暂时这个消息只来自米行行头一句听来的疑似的话,恐怕通知给云州的守军他们也不会重视,或许她要亲自去一趟军中商议对策。但最要紧的是派人带着画像去查这伙人的动向,究竟是哪里的叛军,有多少人,目的是什么。
郡主一路思绪翻腾,思考着各种应对策略,直到脑子隐隐作痛起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乱起来。
林英在一旁看得也跟着揪心。
回到王府,郡主到藏书阁准备召人议事,却发现十八和石隆压着一个绑着的人,正在等她。
郡主眉头紧皱,顿觉她分出两个人都不够用,“这又是什么事?”
十八退到一边靠着,不是很关心的样子,石隆则推了他一下,“这便是郡主殿下,你可以说了吧?”
这动作不像是对待刺客,反倒有种老友间的熟稔。
郡主上下打量他,头戴红色抹额,脚踩翘头乌皮靴,外罩玄色绢布甲,腰挎环首横刀,郡主走到主位上坐下,问:“边州军?”
他双手被缚,单膝跪下,俯身道:“边州玄甲营斥候张定北,参见郡主殿下!”
久在行伍之人,时刻身体紧绷,话音洪亮。
“抬头。”
他毫无迟疑,面色是久经风沙的坚毅。
郡主伸手,林英递上画像,展开对比,郡主道:“你就是来云州买粮的人。”
“是!阮将军令我等一十四人来云州筹粮。”
十八,石隆,林英不约而同都看了眼郡主。
郡主脑中则浮现一个红缨白马远去的背影,画面一闪而过,郡主道:“十四个人可运不走那些粮食。”
他没有回话,郡主眼神一眯,“还有其他接应你们的人。”
他依旧不回话。
郡主摆出威势,质问道:“边州与云州还隔着竞州,一路过来距离不近,为何舍近求远,来云州买粮?”
他颔首,“请殿下恕罪!卑职不能说!”
郡主心中无名火起,不过想起叛军一说,又在几个呼吸间压了下去,“那你来王府作甚?”
本以为买粮的这些人可能已经离开云州,没想到反而撞上门来,郡主一来便注意到十八的袖子被划破了,再看他被绑个结实就知道是他擅闯王府。
“回殿下,得阮将军令,若筹粮之事未被殿下觉察,我等便自行离开,但昨日殿下遣人往米行问价,卑职便知殿下已经发觉,故今日前来为将军带一封口信。”
“什么?”
“安。”
话音如鱼线,勾出久远的回忆,灰色的天空,压抑的院落,玄衣少年倚在老槐树上一跃而下,飞扬的唇畔闪烁着金色的阳光。
郡主垂眸等了等,仍是寂静无声,好像所有人的呼吸都因为这句话而放轻了。
郡主开口打破,“一个字?”
“是。”
郡主扯唇笑了一下,若是没发觉便让她继续蒙在鼓里是吗?当然,这是为了她好,为了保护她,为了她的安全。郡主不用想就知道他是好心,他有苦衷,她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唇角收回,从来都是这样,都是为了她,她又怎能不知好歹,心生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