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回想起那日,明明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天。唯一不正常的,是祁盈邀他去萃灵楼同陆潇年喝酒。
那日春风熏暖,空气中带着一股湿润、清新、甜滋滋的味道,母亲抿唇轻笑将他送出宫门,偷偷嘱咐他带南河桥边席家的沙翁和北渡口的粉粿回来。
那是母亲最爱的两道南月小食。
当他提着热乎乎的小食回来,等待他的却是一具沉重冰冷的衣冠椁。他甚至都没见到母妃的尸身,整个绛雪轩被烧成一片废墟。
可能是天怜命苦人,当夜便下起了大雨,也正是这场大雨救了福安乐一命。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与十七岁的少年来说实属灭顶之灾。祁岁桉仿佛被带回到了那个大雨之夜,一时间身体僵住无法动弹。
陆潇年站起身,拉起祁岁桉的手臂,将他拽了起来,“你想知道真相,就得有能胁迫你父皇说出真相的筹码。
“你有吗?”深眸望进祁岁桉的眼睛。
“你没有。”陆潇年把人拉近,准备带他走。
凌霄突然拦住他,“不可,我绝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陆潇年瞪了他一眼,“我陆家之仇,与你凌云阁何干。”
陆潇年拉起祁岁桉就要走,忽然衣角被人拽住,陆潇年低头看竟是那个老太监。
老太监缓缓仰起头,满眼痛苦地望着陆潇年,声音撕裂沙哑,“殿下自幼不易,老奴愿用我这一命恳求将军一事。”
福安乐被泪水模糊地眼前浮现出月妃刚有身孕时的样子,她屡次求死都被福安乐阻拦了下来。“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呀!”
他自幼被卖入宫中,受尽折磨。月妃刚入宫时不过是一个亡国被掳来的公主,无依无靠,而福安乐被送入绛雪轩时也觉得这里与冷宫无异。
不料这位异常美貌的月妃娘娘竟然对下人格外亲善,尤其给了福安乐从未有过的温暖。
他曾无数次看着月妃在月下弹琴、调香、烹茶,于这漫漫深宫中用热情与寂寞相抵。她是金丝笼中雀,因此福安乐内心除了感激还多了几分怜悯。
福安乐收回思绪,仰头望着陆潇年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伸手紧紧攥住了陆潇年的衣角,他出口的声音颤抖而无力,“陷害陆家一事与我家殿下无关,但求将军护殿下周全。”
他神情因痛苦而扭曲,而目光却十分坚定沉静。
“老奴不能再陪着殿下了,殿下要照顾好自己。”说完,福安乐缓缓摘下面具,恭恭敬敬摆在身旁,双手展开合于额前、叩首、行礼。
祁岁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冲过去,“不要!”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的海星,收到啦!
獠牙
锵啷!
只听刀剑出鞘声,随后祁岁桉耳边是一片长久的嗡鸣。
所有的声音都被刺耳的嗡鸣代替。福安乐心口被贯穿,随着陆潇年从胸口拔出剑的动作,人栽倒在血泊中。
福安乐丑陋扭曲的脸上还挂着微笑,眼神平静安详地望着他看着长大的九殿下祁岁桉。
老奴活着是殿下的累赘,能为殿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不成为别人要挟你的工具。
娘娘说过,自由是这世上唯一值得争取的东西。
从今往后,悲怆、欢快、缠绵、苍凉希望殿下都能随心所欲一一尝过,做个自由、热烈、纯净之人。
能再见殿下一面,老奴心满意足了。
干枯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祁岁桉的脸庞伸手摸去,就在要触到他脸庞时,轰然垂了下去。
祁岁桉从地上捧起那只扭曲丑陋的手贴在自己的侧颊,泪水默默而下,顺着腮边滴落在衣衫上。
不知过了多久,祁岁桉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他转头仰望那个手中握剑的男人,他的头顶上有一轮弯月,剑尖的血还冒着热气,正沿着冰冷的凹槽一滴滴落在祁岁桉的脚边。
他的目光异常冰冷,眸光深不见底。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更是像阴暗雾霭中的森林。
祁岁桉双目猩红,紧咬双腮,一字一顿:“你为何要杀他?”
“我是在帮他。”陆潇年声音冰冷。
心头如火一样的燃烧,陆潇年的冰冷没能浇灭祁岁桉胸中那团怒火,反而达到了火上泼油的效果。
祁岁桉左手拾起凌云阁面具,缓缓重新盖住那张脸。右手握成拳头,腮帮隆起,仿佛能听到牙齿摩擦的细微声响,微微泛蓝的瞳眸里发出利剑般的寒光。
他手臂猝然扬起,一片黑雾扬散在空中瞬间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非常刺鼻的气味将人呛得掩口后退。
是火药!
想不到祁岁桉竟随身装着火药,凌霄渗出一后背的汗。幸好这里没有火烛,他快速擦干被呛出的眼泪,这才看到祁岁桉竟然手持利剑直抵着陆潇年的喉咙!
再仔细一看,那竟然是刚才陆潇年手上的剑。
世上还从未有人能夺走过他的剑。
而此刻,被抢走剑的陆潇年冷冷低头瞄了一眼离喉咙近在咫尺的剑尖,抬眸道,“殿下要杀我?”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为何要杀他。”祁岁桉一字一顿,寸寸逼近。
他眼眶通红,脖颈上的青筋鼓鼓跳动得十分明显,锋利剑尖已经触到了陆潇年的喉结,他只要一用力就能刺穿他的喉咙。
一旁的暮冬完全被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势震慑住,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雕呆立在一旁。
陆潇年望着那双盛满愤怒和仇恨的眸子,再次重复道,“我是在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