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暮冬,给九殿下披件衣裳。”
唰地一声,房顶上跳下一个模糊的小身影,跃到祁岁桉的身后塞了件衣服给他手里,然后一跃又飞上了房梁看不见了,只留下一句话,怨气冲天。“都说别加小字了!”
祁岁桉抬头望着那身影消失的地方,不禁感叹这凌云阁还真是卧虎藏龙,这个小医郎医术和轻功估计都不在杨静山之下。
刚刚与陆潇年的一番纠缠让祁岁桉确实起了薄汗,此时风一吹,便觉得后脖颈都是冰凉的,他披上外衣后也并未改善很多。
祁岁桉收回视线,整理好衣摆,坐在石凳上神态放松下来。“再来壶热茶。”
凌霄疑惑,“殿下竟还有心思喝茶?”
在凌云阁的顶级刺客面前还从未有人如此神色从容过。凌霄的眼神抛向陆潇年,却见陆潇年也掀袍坐了下来。
“上茶,都聋了么?”
这次不是小暮冬,而是两位衣着寻常的侍女快步送上点心和热茶。
祁岁桉悠然抬起手指,端起了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唇边吹了吹。
“殿下当真不怕我凌云阁杀了你么?想必九殿下的首级能值一座萃灵楼了吧?”凌霄瞪向那喝茶的二人。
“若真要杀我,方才便杀了。既然没杀,就是你们此刻不敢杀,杀不得。”
热意顺胸口滑下,顿时缓过来不少,祁岁桉伸手去够茶壶打算再续上一杯,不料指尖触到了一片坚硬。
是陆潇年抢先了一步提起了茶壶。
两人对视一眼,祁岁桉望了眼他那脖颈上还在往外渗血的牙印,心底微微一笑高抬了贵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并收回了手。
陆潇年提起壶,壶嘴一转,给祁岁桉先添了茶。
凌霄又看不懂了,方才两人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他都担心陆潇年一个控制不住掐死祁岁桉,所以他才赶忙走出来,现在两人这又客气得相敬如宾了。
凌霄一时无语,还是祁岁桉先打破了沉默,“抓紧说说你们的计划吧,不然赶不及在辰时之前回去找解药,可不能怪我。”
陆潇年放下茶杯,语气坚定道,“凌霄,我说过,这件事我不想牵扯凌云阁,也不想牵扯任何人。”最后三个字,陆潇年语气加重。
祁岁桉微微蹙眉,猜测他意有所指。
“可是……”已经为此筹谋许久的凌霄并不甘心就此放弃。他还欲开口,但被陆潇年的一个眼神止住了。
“你只要将与你凌云阁暗中交易的那份名单拿出来,九殿下就自有办法除得掉那些贪墨军粮的蠹虫,”陆潇年顿了顿,转头望向祁岁桉,“陆某说得可对,殿下?”
祁岁桉抿了抿唇,“看来我没什么选择的余地,那我提个条件。”
陆潇年做出请的手势。
“我要先见一见你说的那个知道我母妃当年知情之人。”
方才陆潇年说有人清楚这件事时他就怀疑多半是个幌子。
因为他已经暗中查了这么多年,当年母妃宫中的一场大火已经将当年知情的人和有关母妃的东西全烧尽了,包括为她最后救治的御医,全都死在那场蹊跷的大火里,他不信还会有人能活着。
此趟没能找到当年那个流萤,还被陆潇年反咬了一口,但若能得到一些关于母妃死因的线索,他也不算输得彻底。
“不急,殿下是不是先将我身上这毒解了?”陆潇年笑笑。
祁岁桉不说话,只是那样望着陆潇年。面上似含着笑,但双眸里却满是坚定。
见祁岁桉不肯让步,陆潇年偏头嗤笑一声,颇为无奈地敲了敲桌面。
很快后面有了动静。
祁岁桉这才不紧不慢地端起茶,低头吹开浮沫,“我现在倒是真的好奇,陆将军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凌云阁都能任你指挥。”
陆潇年眼神黯了黯,坐正身姿,把不久前祁岁桉说的话还给了他,“关于我,你不知道的还很多。”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老一少两个身影从长廊出现。是小暮冬牵着一个老头步伐蹒跚地从后面走上来。
祁岁桉远远看到那佝偻的身影,心里便是一震。
不确定是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人,他不由地站起身来,撑着石桌的上身微微向前倾,想要将人在夜里看得更仔细一些。
那老人穿着长长的黑色斗篷,斗帽落下来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似是嫌他们走得太慢了,祁岁桉绕过石桌,往前走了两步。
一双苍老丑陋的手被小暮冬那双柔软白嫩的小手牵着,两只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又往前跨去几步直到走得足够近,祁岁桉才看到那与所有凌云阁一样的黑色斗帽下是一张被同样的面具遮住的脸。
祁岁桉心脏紧紧揪起,他上下吞咽了下喉咙,双拳紧握在身侧。
不知道是不是他,难道他真的还活着?可是不可能啊,那一具具被烧焦的尸体皆能与绛雪轩的每一个人对上号。如果真的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祁岁桉难以想象这么多年他去了哪?
千言万语一时都涌来,堵在已经被阻塞的喉咙,他竟然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开口。
尤其是那个他想了无数次的名字,他几乎叫不出口。
面具后的眼睛一直在颤抖,眼中聚集着浊泪,未等祁岁桉开口,便见那人噗通一声跪在了祁岁桉面前。
“老奴,见过九殿下。”
声音一出,祁岁桉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那声音听上去就像一张被揉烂的纸,破碎,沙哑,需要经过仔细辨认才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一旦听懂,祁岁桉眼眸骤然睁大,眼眶涌上一股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