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拔支毕——正在攻城!!”
随疾呼砸进院内的是韩告。执仗亲事随即围上,又有衙役连跌带滚高声通报,俱是一般无二的噩耗。正屋门扇登时便开,身披凤袍的木棠站在中央,两步便赶下石阶:
“从北门来?南门还能不能逃?”
“长公主大病初愈,不宜受风……”小邵迟疑道,“黄河初封,也受不住这么多马蹄。”
“燕贼打丰安,无非为了辎重,或是长公主……”鲁叔公跟话,“他怎知道长公主在此地,有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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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就往韩告身上招呼,得是有魏奏一声暴喝:“胡言!”接着又点兵遣将,要往北门一探究竟。只要想法撑个一半日,等丰州援军到自然解围。“为是火拔支毕本人!”韩告一改寻常缄默不言模样,拔声竟然怒吼,“快班燕六郎全家死在他手里不能认错!丰安各处有隐蔽之所,行李别顾了,现在立刻!随我就走!”
木棠却觉不妥,分明他昨晚才说火拔支毕到一地烧一地,躲一时哪能躲得了一世!从南门出去,很快就是九原……
“你看看她俩,哪个还骑得动马?”
这倒是实话!一个病着,这会儿软趴趴又仰天晕倒在文雀怀中;一个整晚都没睡好,快要抱不住小之。早上才看得清楚,她俩眼眶一个赛一个的青黑,哪挨得住冬月疾驰寒风!燕人精于马术,又为着小之而来,如今纵马遁逃,只怕就要当了活靶子!
可为什么偏就要逃呢?似魏典军所说,多少抵些时候……
不,抵不住。
摇摇欲坠的丰安、忙碌不歇的县衙、空空如也的长街,哪里抵得住一个穷途末路的狼王?得要跑、不、得要逃、不、不、不……不能逃!还是躲?魏奏已然号施令,众亲事即刻上马:“王自度!马静伯开道!童昌琳!邵华!护右翼!鲁显!刘安在左!马麟去调衙役二十人,与姜作一同殿后!余下人等全数支援北城门,两个时辰,至少两个时辰……”
“来……不及——!”
木棠向前一挤,尖声就叫:“现在或许已经城破,城门本就不高!来不及!韩镖师!”她几乎是扑过去,伸手将韩告抓紧,“带亲事抄小道,带小之躲着,动静太大今日援军一定会来明日就一切安全!我去叫衙役,我去逃!”
正好穿了这身衣裳,滥竽充数便做一回长公主!只要敌军清楚看见长公主在逃,必然穷追不舍,再顾不上搜查小之!从南城门出去,前方便是黄河,前两匹马过了,燕人大军势必破冰落水,届时无论顺流往下还是回转九原都能拉开距离!那便是生路!!
小邵要来抓她,魏奏要来阻她,文雀在身后高喊,鲁叔公在一旁摇头。她低身一钻、一扭,游鱼似的,居然立刻就逃出包围圈。马麟才将衙役调来,自己下马正要报,木棠跨两个大步,趁机竟然翻身上马夺缰便逃。向外一重院是正堂,再一重院是诸曹司,再一重仪门后左手班房人去楼空,右手牢狱哭叫声渐沸。北城门又是轰然一声响,刀兵铮铮静了片刻,喊杀随即沸反盈天。
甚至已经看得见,燕人黑底狼旗的滚边。
宝华寺的符纸就在胸口揣着,缰绳在手腕绕紧,她轻轻一吞口水,将凤袍系带打成死结。北面燕语呼喝就快要吵到耳畔,她甚至看见了火拔支毕小山般伟岸的身躯!引缰一夹马腹,离弦之箭随即震弓而出。绛色马鬃忽起忽落,烽烟缭绕飞一般甩在身后。焦糊气息倏忽被长风吹远,雪花飘摇粘在鬓边。云层分开一线,几缕姜黄的阳光正落在长街中央。她穿行其中,就披上一身暖阳。
就是今日,李阿蛮要成为英雄。
南门本就近在咫尺,纵马更是转瞬便至。但闻铮鼓雷鸣,南门外竟恍若九天威龙临凡——瑞红葛布扯成片,绀色须尾摇成团,是梁军军旗!是大梁的援军、成群结队迎面而来!!身后随行衙役有的应声痛哭,有的招手高呼,有的喜不自胜,有的驻马停足。独木棠屏住呼吸、竟瞬间如坠冰窖:
朱犀甲、兽文具装、赤缨拂、貔貅旗……来的是右威卫,秦家军;若来接应小之便不该如此大张旗鼓;若要与燕贼对垒合该去南门厮杀。百余骑独独冲此而来,岂非前后夹击……
瓮中。
捉鳖。
震弓离弦是“噗”的一声轻响,那飞羽蹭过她的鬓,震掉她的银簪、射落鬓边那朵雪花。电光火石间但见得马蹄高扬,闻听一声仰天长嘶!她竟甩下溃散的衙役,返身迂回直取那火光接天、黑旗拥簇的燕军所在!
漫天箭雨接踵而至,刹那间竟如蝗虫压境,只一瞬、便将头顶煌煌烈日蚕食干净。鼓破雷鸣、刀剑铮然、凤袍飞卷、北风凌冽!尘土一泼、旌旗半卷两面拉开——
于是这场大戏,终于缓缓升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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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屋檐歇了只鸟,灰羽、红喙、愣头愣脑。今日城中轰鸣,她第二次掉进某处宅院才泼过污水的泥泞。她又第二次爬起,挥动沉重翅膀,要追寻那一瞬业已逝去的阳光。飞一下、掉两下,她振翅不停;向上、向上!她逆风穿行。九足金乌尖啸,她的羽毛几乎要燃烧;浓云压境,她快将无法呼吸。
那么近,离涅盘重生,只剩那么近的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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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忽清。
风忽住。
有片雪花,融化在她鼻尖。
微光轻轻一颤,却被十步开外暴涨寒芒夺尽光彩。
那是支利箭,三叉、两翼倒勾,暗带血槽。它自遥远的长安煅铸,而后千里迢迢运上漠北、领在某个秦家军的箭袋,被期许着枭敌、摘红缨、定阴山。然此时此刻,它却正缓缓破开虚空,即将从容不迫地撕裂宣清长公主冰冷的金丝凤凰,再准确无误地扎进梁人儿女温热的血肉,最后毫不留情地拆穿十四岁小丫鬟虚无的英雄幻想——
利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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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
多的是汗。
几乎要将她拧干榨尽的汗。
手里什么也没有,肺里什么也没有,胸膛里什么也没有,她什么也没有。好像背后被人拍了一掌,五脏六腑、三魂七魄统统被拍飞不见。靴子里汩汩灌了太多的汗,她踩不住马鞍;面上泼了太多的汗,她什么都看不清。天空一寸寸地高了,世界空洞而安静。马儿缓缓住蹄,一片灰色的尾羽,飘飘然落在地底。
大雪,纷扬。
看着天、看着云,托名英雄的丑角终于将一切都忘记:忘了戏文念白、忘了唱捻作打、忘了戏台忘了看客、忘了功勋忘了喝彩……
唯独一样——
她仍记得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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