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深看了他一眼,直接将话挑明,“虎狼在侧,岂敢轻贱己身?臣不让殿下医治,只是不想殿下做无用之功而已,臣这病无可治。”
也许出于对病患的执着,也许觉得陆景深曾与自己有过那么一丝渊源,姬清不死心,“本殿下知道将军信不过我,但请将军想想身边之人,想想大延的百姓。若你早早夭折,身边之人痛苦,百姓失去庇护,是大延之祸,难道陆将军也不愿意为了这些人一试吗?”
陆景深看着姬清,与那双清澈的桃花眼对视良久,默默叹了口气躺回榻上。
姬清再次开始施针,陆景深倒是很配合的放松了身体。
医治
夜色浓郁,月华如水,倾洒一地碎银。周围万籁俱寂,无人打理的窗扇,被凉风挂的晃晃悠悠,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
而陆景深却只能听到姬清平静的呼吸声,他第一次距离一个人这么近,借着夜色甚至能看清楚,这个人浓密纤长,微微卷翘的睫毛,精巧高挺的鼻翼。
七皇子,以前他听闻过,是一个精致美貌的瓷娃娃,眼睛虽然漂亮,却目光呆滞,口笨舌拙。
然而,实际却不同,姬清本人的眼睛不但漂亮,还很灵动,可见传言不可尽信。
“将军,这回别乱动,坚持一下,等手指发青,就可以拔针了。”姬清直起腰,收拾起银针。
陆景深轻轻点头。
姬清转身开始打量书房,屋里一地狼藉,显然已被人暴力翻找过,医书乱七八糟扔在地上,姬清翻找了一阵,将一本手札抱在怀中。
这是父亲随手记载的针灸经,上面一字一句都是父亲亲手所书,以前翻开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如今竟被随意丢弃在这里。
姬清眼眶蓦然红了,他侧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下心里的钝痛,不着痕迹地拭了拭眼角,将手札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
再抬头时已是面色如常,他拿起桌上垫纸用的毛毡,卷成一个卷,递到陆景深嘴边,示意他咬住,捏起一根银针,道:“我现在要把银针插入将军的手指,十指连心,将军忍一忍。”
陆景深面无表情的道:“来吧。”
银针刺入,陆景深的肌肉瞬间绷紧,手却纹丝不动。
为了减轻陆景深的痛苦,姬清手指飞快,很快给十根手指都放了血。
血珠顺着针尖一滴一滴流出,变成暗红色的冰渣子,掉在地上。
姬清松了口气,眉目舒展,“现在感觉如何?”
陆景深眨眨眼睛,感觉到体内的冷意渐渐缓解,胸口也不再那么痛了,
姬清取下毛毡,俯身靠近,“现在可以取针了,经过这次排毒,将军身上不会再那么痛了。”
温热的指腹落在光裸的皮肤上,陆景深瞬间浑身紧绷。
姬清温声道:“别紧张,这次不痛了。”
由于光线不好,姬清靠得极近,陆景深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令他忍不住放松,思绪都变慢了。
从童年练武,到少年上战场,多少年了,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不会再痛了,从没有一个人……
这样的话,没想到会从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口中听到。
他看着姬清精巧的耳廓,忍不住想,后宫的生存也极为艰难吧,也只有那种杀人不见血的地方,能让一个皇子中毒,假装痴傻这么多年。
谁能想到,一贯只会装疯卖傻,默默无闻的皇子,居然身怀绝世医术。
“银针刺穴以后每日一次,明日未时我自会去将军府上。”姬清把药瓶扔给陆景深,“这是祛寒丸,用的药材比较普通,虽然对将军目前的症状效用有限,但聊胜于无。先每日三次,一次一颗口服,这两天我会尽快赶制出效果更好的祛寒丸。”
针都取掉了,陆景深坐起身,正在整理衣衫,闻言一顿,有些傻眼,“每日都要?”
“怎么,将军怕疼?”姬清挑眉,“将军该不会以为,这一次就能把寒毒拔干净吧?将军这条命,如果不医治,活不过半载,这还是把即将到来的盛夏算在内,如果放在严冬,五个月都够呛。”
“那需要施针几次?”陆景深蹙眉。
“视大将军的身体情况而定,大概需要四个月到半年,切记这期间不可动武,否则寒毒攻心,神仙也救不了。”姬清严肃道。
他已经想好了,陆景深承了他的救命之情,不怕他不把季府的事告诉自己。
……
将军府书房内。
从季府回来,陆景深就一直枯坐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人如同玉雕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的过分。
他的面前放着一只檀木匣子,盖子打开着,里面满满当当,是陆景深这一辈子的愧疚。
若是姬清在此,就能看到,里面其实是厚厚一叠信件,每一封信上面都写着他的名字,季清川。
北疆环境恶劣,又处在战火中,物资匮乏,营帐里没有取暖之物,天寒地冻的,刚写一个字,墨就冻住了,需要再一点一点研开,再写,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一封信,往往需要一整夜的时间。
信是一封接一封的,送回了将军府,可是,却没有来得及送到季清川手里。
现在,清川再也没有机会看了。
他亲手射杀了无辜的人,有资格活下去吗?
当初季正卿院使来求他,娶季清川进将军府,为了季清川能摆脱季府的命运,不受季府连累。
他救不了季府,本以为能救下季清川,给对方一处安静平和的栖身之地。
洞房花烛那天,本想告诉季清川,今日让他以出阁之礼嫁进门是迫不得己,其实他们不分嫁娶,可以相敬如宾,如果他不愿意,也可以分院别住,互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