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经文晦涩,没有调子,但字与字之间有轻重,像是个拍子一下接一下砸向她。
岑琅在经文里放弃了多余的思考,沉入了阿薇那双镇定如海的眼神里。
“不止,”她喃喃道,“不止那个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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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有个丫鬟叫玉竹,她早些年死井里了。”
“都当是打水时失足掉下去,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和姨娘理论,被姨娘推下井的。”
“因为,玉竹有个弟弟,男生女相,岑睦把人玩了又不管,那人不堪受辱自尽了。”
“姐弟两人都是家生子,也没人细究是怎么死的。”
“岑睦可是祖父的眼珠子,他惹什么事,原本不会叫我们知道。”
“我是有一回意外听到了祖母和她身边嬷嬷说、说……”
岑琅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身体抖得很厉害。
她记得那日,记得仁慈的祖母、端正的嬷嬷,说出来的刻薄凶狠的话。
“有那么个娘,能养出什么干净东西!乌七八糟尽惹事,玩女人还不够,竟还学那些不知耻的玩男的。”
“老夫人,三公子说是吃多了酒。”
“呸!什么都往吃酒上推,喝多了能让个正经男人走后门?还不是小货生的脏东西!不过,话说回来,狠也还是她狠,二话不说把人推下去,死无对证。”
“能处心积虑抱着儿子寻上门,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人毁儿子前程?”
“他上次睡大同窗的妹妹的肚子,自己穿上裤子走人,还不是老太爷想办法替他擦干净的?念书还没念出名堂来就一堆烂事!”
那时的岑琅,捂着嘴不敢出声。
可现在再回想,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在她问起姑母的两条人命和那么多银钱时,凶神恶煞打了她一巴掌的祖母,能是什么仁慈的人吗?
陆念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她听话懂事时,她是祖母口中可怜的孙女,是用来给叔父、给大哥的可怜做陪衬的。
她不听话了,她想给自己寻生路时,祖母是那个恨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的人。
哈!
哈哈!
到最后,还惦记着她,给她指活路的是陆念母女两人!
陆念恨不能撕了岑家,陆念说的做的都是要利用她,可却利用得明明白白。
两家血海深仇,利用仇人天经地义!
最可怕的是亲人,血亲的刀子才是最狠最痛的,扎得她体无完肤。
多讽刺啊!
说她被蛊惑了也好,说她想明白了也行,岑琅反手抓向自己的僧帽。
帽子掀起,底下是乱糟糟的短头。
她拽着头涕泪满面地笑:“我自那之后就格外关注岑睦。
我弄清楚了出事的同窗是谁,我还知道,成慧书院有一位姓龚的先生,他来见过祖父一次,没多久就死了。
岑睦应该不知情,他还去悼念了。
是啊,他什么都不用知道,祖父会替他安排好所有的事。
他只需要念书,他只要会念书,他无论弄出什么事来,祖父都会帮他收拾干净。
哪里像阿瞻、哪里像我!”
岑琅嚎啕大哭,哭得蹲不住、歪着身子摔坐在地上。
她穿着灰得仿佛褪色一般的海清,只有手中的那方帕子红得煞人。
帕子掩面,她哭得撕心裂肺。
阿薇也在地上坐下了,双手抵着膝盖,她微抬起头看向窗户。
阳光穿进来,窗纸看着几乎透明,映出了外头摇曳的树影。
二月下旬,它还是光秃秃的。
诵经的声音停了。
阿薇轻声道:“我们要回去了。”
岑琅红肿着眼睛,看向一旁久久没有出过声音的陆念。
“为什么?”她的嗓子哑得厉害,却固执地问下去,“为什么你能这么冷心冷肺?”
她选择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但亲手捅血亲刀子依旧让她的心全是血窟窿。
哪怕她清楚自己本就鲜血淋漓,可今时今日捅出去的又何尝不是双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