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抬头望去,乃是六十开外的老夫人李氏,身后跟着一名十七八岁少女。着一袭藕荷色柿蒂纹对襟襦裙,芊芊柔柔的,还有个端着食盘的婢从。
李氏嗓门大,边走边喧说:“却让我好找,以为在书房,去了书房结果无人,原来在湖畔亭子里。如此怡情惬意,却是比我们妇人家还知道享受了!”
老夫老妻关系好,翟老尚书随意她埋汰,随口问道:“我与敬彦、琅驰在议正事,你过来做什么?”
话毕,怜爱地看了看其后的襦裙少女。
李氏就嗔怪起来:“这不是婉婉,前些时候爱上了煲汤,我心说,当下贵女们养花辨香学箭哪个不雅,等闲谁要学下厨的。可好,她偏是喜欢,还学得熟络。煲好了菌菇山药虾丸汤,叫我尝一尝评分,我尝得极好,给评了个满分。她不信,非说我偏袒,要拿过来端给老爷再尝尝。我想着,今日刚巧两位小郎君也在此,便盛来三份,都给公平地打个分数。”
说罢,轻牵过女子的袖边,将她引到两位神采奕奕的男郎桌案之间。
但见女子梳着裘云髻,上插苏雅的累丝嵌蓝宝石花簪,梅花形的雕玉耳环。略显鹅蛋脸,一字的双眉,眼眸形如柳叶,半含秋水涟漪,温情脉脉、清丽秀致的模样。
不知是否今日天暖,或行走得有些热了,她衣襟微微开了点口儿,依稀可望见薄白的颈涡子。
这乃是陶侍郎的女儿,叫陶沁婉。
翟老尚书夫妇一生未能孕育,也就变相地把陶邴钧当做儿辈对待。陶府又刚好住在隔壁,就干脆把两家的墙打通了,互相皆可走动。
对于伶俐可心的陶沁婉,自然视为孙女一样疼爱。
这厢陶沁婉顺着李氏的视线扫了一周,眼神蓦然顿在左侧的谢敬彦身上,痴痴地闪了一闪。
但见男子穿月白晕锦玄纹袍,风姿清凛,鼻挺唇薄,如墨似画。当真,从初时开始便已那般月华高上,威冷卓绝……看得她眼神好不发烫。
忙悄然收回来,而后施了一礼道:“褚大人、谢大人安好。”
翟老尚书听得生涩,出言更正道:“都是京中同龄一辈,年岁亦相差无几,便唤兄长吧。”
老夫人李氏取了碗过去给丈夫,婢女把另一份端给褚琅驰。
正中女子用意。
陶沁婉心弦一触,脸红又轻唤道:“婉婉见过琅驰哥哥,彦哥哥。”话毕,将剩下的一盅汤,亲自盛至谢三郎的桌案上。
那手指轻柔,袖尾一缕幽幽花香萦绕。菌菇虾仁汤褒得色泽清丽,鲜浓沁脾。
汤碗里赫然漂着几片香叶,女子水澄澄凝着对面男子,仿佛在殷切期待他的回应。
谢敬彦没见过陶家小姐,他对女色始终淡薄。先时并未注意,只觉莫名的花息沁脾,似跟着女子袖起袖落在往他周围涌动。
他便掀起薄冷眼帘,下意识抬起头看去。
他的眼睛泽澈修长,睫如鸦羽,竟对上了陶沁婉一双濯然期许的眸子。她见他看向她,立时描绘满了娇羞与忐忑地憧憬。
说不出熟悉的眸中意!
花息亦似亲近,蓦地让谢敬彦记起梦里的那道含香薄雾。
之前见到魏妆时,魏妆媚润的花息也曾让他起疑过,可她的香气却是让他心口钝刺,似认错人了的自责。且魏女心机又薄情,毫无自然怯意。
而眼前的陶女婉婉,虽是第一次与他谋面,却仿佛并不陌生。她的花息竟让他熟稔心安,如同定制。
他不由定睛去看她的眉眼唇鼻,试图与那模糊轮廓相对比。
视线却顿然一触,望见了女子颈涡中隐约的一枚小点红痣。
谢敬彦攥在袖中的手指搐了搐,清声问道:“你叫陶沁婉?”
磁醇的嗓音,好不悦耳,听得陶沁婉心潮暗悸。
她知他看到自己颈涡的朱砂了,不枉她将衣襟稍稍扯开,这才心安下来。
又复浮出羞怯的语调,小心问道:“正是小女婉婉。汤里加了几片香叶子,不知彦哥哥可能用得习惯?”
那书房琴弦之上的梦境,忽然不是时候地浮现眼帘。娇颜模糊的女子嫚嫚碎步而来,所端的汤里又有香叶,而那女子煲汤习惯用香叶,却不知他本喜欢食物的清淡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