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三人一蛇的脚步逐渐靠近中心地带,脚下的石子也愈发大了起来,到最后,他们几乎是在密集的黑色石柱间来回穿行。
然后终于见到了那张稍显陌生的祭坛,和蹲坐在一旁忙碌着什么的矫健身影。
这个地方在王兽的传承记忆中从未有其他生灵踏足,这人又是从何而来?
因为不曾设想过这里还会有他人存在,是以几人并未刻意放轻脚步,可那身影就丝毫不受影响,只是毫无所觉的继续摆弄着一大块黑石。
直到兽人迟疑的走到近前,那人才顺着视线中突然出现的一双脚看上去,显露出一张年轻的少女脸庞。
那双眼睛灰蓝杂糅,浅的仿佛清可见底的一汪泉水,应道生几乎可以清楚的瞧见映在其中的、自己的身影。
少女看了看三人一蛇,似乎也被吓了一大跳,待看回长安的脸时,突然露出一个极为和蔼的笑容,嘴巴慢慢开合了几下,却只发出一点意味不明的嘶声。
这张过于年轻的脸上,露出那种暮霭沉沉的神色,已经不能单纯用怪异来形容了。
长安却好似想起了什么,慢慢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是……巫吗?”
“巫”这个字似乎带着超越五感的力量,少女浅笑着点了点头,再度张口之时声音仍然嘶哑不清,却能叫在场之人都“听”清她的意思。
“多谢你将我好好安葬了,”她仍是慢慢篆刻着手中的黑色石头:“祈,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这个名字再被人唤起,恍惚之间已经远隔了一世之遥。
“巫,你不是已经……还有兽世,真的已经消散了吗?”一下子见到了主心骨,长安忍不住将心中压抑已久的疑问一一倾吐出来,仿佛这样就能为自己安一颗动荡迷惑的心。
“我的确已经死了,或许是兽神眷顾,又让我以纯粹的精神体重新活了过来。”
“兽世在经年的冰冻中已经破碎,你所见到的祭坛也只是其中破碎的一片,在我的复原下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精神面貌重返年轻的巫抱起一大块形状并不规律的黑石,转身走到花纹繁复的祭坛边上,将其严丝合缝的对上一块缺损处,然后那黑石就像有生命一般接纳、愈合。
重新恢复了完美的状态。
难怪这里与长安之前见到的并不相同,原来是巫没日没夜的在此修葺、建造。
她果然没有背弃诺言,始终是兽神最为忠实的仆人。
得知故土再不可得,自己的献祭也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无用功,长安仿佛一下子被割裂了前尘、了却了牵挂。
胸口处空空荡荡,一阵风吹过都能听见回响。
而巫却表现的十分淡然,她曾经死过、又重新活了过来,奉献了心脏也牺牲了肉体,如今只剩一点被抽离了时间的精神茍活着,不得不整日与黑石为伴,侍奉着不知是否还存在的神明。
到了现在连五感也渐渐所剩无几了。
“这位就是你的伴侣吗?”她显然看不下去兽人自暴自弃的模样,转而执起应道生的手摩挲起来。
虽然知道这少女实质上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但就眼前的画面而言,实在是……不成体统……
被晾在一边只能纯纯吃瓜的徐图之摸了摸烈阳的脑袋:“她竟然说道生是长安的伴侣,哈哈哈哈,老眼昏花了吧……”
“是的,大人。”应道生听长安提起过巫,自然也对他的信仰表现出了全然的尊重。
但徐图之没办法尊重了。
“伴侣?!你?他?你们?”他头皮都快挠秃了也想不通为什么?!
那可是应道生啊!肤白貌美大长腿,天生根骨绝佳的应道生!
凭什么?!
天杀的那玩意是人是兽还不好说,之前还一直吃道生的软饭来着!
凭什么?!
徐图之在背景板里上蹿下跳的功夫,巫已经摸完了应道生的手相,以一种十分迟疑而不可置信的语气叹道:“你本该成为比我还要强盛的巫。”
应道生并不理解,但他暂且当做是对自己修为的夸赞。
“谢谢,”他斟酌着遣词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您真的感受过神的存在吗?”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可太重要了。
纵使是修仙至上的世界中,也从未有人得见过真神,聆听过神谕,而所谓飞升成仙者也从未返回过下界,是以无人知晓所谓天外之天是怎样的光景。
所谓修仙,更像是一种窥尽人生穷绝处的豪赌,至少还能在慷慨赴死之外留得一线希望。
“神若是肯长久的将目光投放于他的造物身上,那便已经是莫大的眷顾了。”巫对于神的背弃似乎生不出丝毫责怪之情:“但我的确曾经感受过祂的转瞬一瞥。”
非常玄妙,妙到仿佛喝了两口西北风。
不太饱,但有点噎得慌。
三人凑做一团打着机锋的空挡,烈阳再也按耐不住冲到吃瓜第一线,扬起象征着剧毒的三角蛇头,焦急的左右摆动着。
面对这种跨越种类的冷血动物,长安也无法感知它的所思所想,但这个动作他还算清楚,蛇类攻击吞噬之前都喜欢这样虚张声势。
于是他趁着烈阳背对自己,迅速出手想要掐住它的七寸。
◇
黑豹虽是丛林中的猎食者,但蛇类的捕杀技能也不遑多让,但在此之外,冷血动物们还有其他品类学不来的天赋——
阴冷与狡猾。
为了在巫面前示弱以获取同情,烈阳对身后探来的利爪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仍是摇头晃脑的吐着信子,重复着不知对方是否能理解的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