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夫人顿了顿,喃喃沉吟,“我太累了。我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该怎么活。这世道一天比一天差,这天下是要落日的天了……人世间究竟还有什么乐趣?我想,或许也是时候了,我是该走了。”
“太太——”螽羽稳了稳气息,揩掉眼角的湿痕,“太太,您从前曾经跟着老爷出去行商么?我听人说过,老爷起家的每一步,都是您撑着他往前走的。”
“是有出去过。”提起这个,夫人笑了笑,“不过都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而且那会儿的我和现在也可不一样了呢。你见着一定会吓一跳。”
“太太您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害怕。”
“你只管说,当我信了就成。”
“太太,”螽羽坐起身端正了一下仪态,正色道,“古有巴清,始皇帝礼抗万乘。您也一定可以做一位守卫一方的豪商。”
“什么巴?什么清?什么皇帝?”
“巴郡的寡妇清,她是秦朝时期的一位女商人。秦始皇誉其为‘贞妇’,还为她修筑了一座女怀清台。”
“还真有女商人呀?”夫人来了兴趣,支起胳膊捧起脸听故事,“果然还是人会过日子,过得有意思!”
“古时候有意思的事比现在多得多呢,待晚上我到太太屋里睡下,给太太慢慢讲——太太也给我讲些从前您与老爷的故事可好?”
“蝈蝈,你果然是舍不得我那张紫檀香木的八仙过海拔步大床!”
“我……我还舍不得太太。”
“从前老爷临行前,你是不是也这样对老爷说?”
“太太取笑我!”
“笑笑不好么?大家都太久没有笑了。”
“可现在还是……丧期。”
礼教规矩这会儿突然撞回了螽羽的身上,她顿时赧然。
“难过不是演出来唱出来的。伤心就是伤心,开心也就该开心。”夫人抓过她的手,用指尖握了握,“……我们都要好好地在这人间活下去,好不好?”
未亡人白衣缟素,灵堂上幡经堕火。
而庭院里小荷已露初芽,凌霄已登高檐。
她腹中怀着稚子那好似鼓点般的怦然心跳。
“好。”螽羽点点头。
【卅柒】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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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椁下葬的七天一过,夫人便将留在府上从前跟随老爷做事的人马清点整饬起来。
到了六月,夫人启程去往省城。
临行前当然受到了诸多阻挠。据说有个张氏宗族的老太爷拄着拐杖拦在马车前,要拖着夫人到宗祠去请罪——她竟不为老爷服丧三年,未经商议准许便要出门经商,敢做出这样败坏门庭的事,真是“无法无天”。
夫人下了车,一把“扶”起老太爷,“扶”着老太爷回了屋,转身出门上马,这次连轿子都不坐,直接驾马离去,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