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讲完了,我也终于可以告退了,却不想脚还没出帐门,就被公子玦喊住了:“云笙,你且留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斗渤脸色发青,打了个趔趄:“末将先行告退。”
他掀开帐门走了出去,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与他对视,丝毫没有躲闪。
“将军还有何事要交代?”
公子玦沉默片刻,脸上阴翳不散:“虽然此话不当说,但我还是想向你解释清楚。我向父王请战要你同行,是因为我怕此次有去无回,见不到你最后一面,战场上的事谁又说的清,生死本就在一线间……但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犯险,那个廪生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败给他一次,绝不会败给他第二次。”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我也着实被这低沉疲惫的声音刺痛了一下。
我叹了叹气:“就像你说的,战场上的事谁又说的清,生死本就在一线间,我是楚国男儿,屈氏子弟,自然该为楚国效力,公子不用想太多,该我做的,我绝不逃避。”
我上前几步,直勾勾看着他:“还有,望将军振作一些,你如今是三军统帅,众人以你马首是瞻,仗都还没打,你就先想到死,这算怎么回事。杂念太多,可就看不清真正要走的路了,再多的力量也会消散,还望将军专心致志,只关注于当下这一件事。”
我说完,便躬身拜道:“末将告退,吃饱睡足才有力气赶路,想太多,无用。”
他没回话,但眼中的阴云似乎开始浮动了。
我也不知道顶用不顶用,这些话,既是劝他也是自劝,人生这条道,原本就是一脚坑洼一脚平川,选择不了就坦然接受,不然还能咋的,你还能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去斗破苍穹?
天塌了还要找石头补,更累的慌。
我抬头望了望浩瀚星空,叹叹气,慢悠悠走了回去。
第19章那人将我往上一提,撞进……
我两位佐将之一的孟阳是位妙人,年方十七,身材魁梧,把他拆了,能拼凑两个我。
他自带一个比别人大出许多的饭碗,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囫囵吞枣吃了三大碗。
我温言细语对他说:“饮食莫急,急了不好。”
他赫然倒竖长眉:“吃饭也要吃出气魄,这是小人的父亲打小教我的!他说过,真正的武将,就连行起坐卧都要透出如临千军万马的气势,虽然四公子是我的统帅,但父命也决不可违!”
我不再说话,默默喝汤,内心一片空茫。
屈重挑眼看他,呵笑一声:“你们父子二人都是奇才。”
孟阳听了,耳根殷红:“父亲说了,我孟阳乃是庸才,既然是庸才,就要有祭奠上生命的觉悟,任何赞扬都是绊脚石,要拍碎它!”
我双眼发直,屈重又呵笑一声,吹开菜叶,嘬了两口汤。
我们三人围坐一处,附近的屈家军兴致颇高,七七八八围坐在一起,讨论的十分热烈。
“掏心窝子说一句,我觉得这满郢都的公子中,还数我们四公子长得最俊,穿上铠甲,那更是威武的不得了。”
“不仅长得好,功夫也相当了得,听说他初战获胜回郢都时,城里的姑娘都挤到城门去瞧他,有些胆小不爱出门的还身着男装,丢花草的丢瓜果的纷纷攘攘,场面十分热闹。要是她们知道四公子要和申家姑娘成亲,指不定怎么哭呢。”
“我还听说,那百濮王只有我们四公子能对付,所以才会让我们屈氏担任左军,这几年若敖氏那帮崽子横的不行,现在也得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屈氏的厉害。”
……
这些话的声量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会太喧嚣,也没有模糊到让人听漏一个字的程度,全都清清楚楚钻进了本公子的耳朵里,顺畅到了心里。
我有些飘了。
再回头瞧瞧那几人长啥样,默默记在心里,以后要有提拔升迁,少不得要考虑考虑他们,做领导的心情五湖四海大体都是一样的。
我妈说我说的极好,只能拍不能抬,一抬就能窜上天,我一直觉得她这话虽切中要害,但也有些过了。
人生实苦,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哪一样不是一口玻璃渣子喂过来,割得满嘴血,还得和着血往下吞。人活于世,自我欣赏的本领很有必要。
我突然想起子玉他娘了,怀着满心悲愤投入了浩渺江水,若她能多一点自我欣赏的本领,怕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若是她能看到现代那些农民工妇女,背着孩子在地铁口烙煎饼,红黑的圆脸,爽朗的笑意,宽阔坚实的肩膀扛起了孩子的整个天地,会不会有些许愧疚……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完,就蓦然生起了一股哀伤,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出神沉思。
此番若能活着回去,我一定买全城最好的酒去找子玉喝个痛快。
第二日,天灰蒙蒙一片,略微能看清近处的道路之时,公子玦便传令继续行军,我半梦半醒上了战车,任由它又将我颠了一通。
第七日晚上,终于在我的骨架子被颠碎之前到了大林地界。
老天开了个大玩笑。是夜,狂风呼啸,大雨滂沱,雨落大地犹如万千鼓点响彻霄汉,屈重站在帐门口同我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大吼,我和斗渤被叫到公子玦帐中,重新制定作战方针。
“这大江明日是铁定过不去了,要么趁着现在还未涨起来强渡过去,要么就只能等着它重新落回去。”
斗渤说完此话,公子玦紧皱眉头,犹豫不决,其实他的作战经验也不算丰富,我们三人中说话最有分量的恐怕还数斗渤。
我道:“三军行进七日,未有修整,如果还要强行渡江,恐怕会更加疲乏。”
公子玦看着我:“如果今日不过江,明日要仍是这种天气,不知何时才能过江,本来就要打他个措手不及,耽搁久了,恐怕对我们不利。”
斗渤点点头:“这雨要是下个四五日,什么仗也不用打了,等我们攻过去,他们怕是早就跑的没影了。”
我:“……”
听他这话的意思,好像那百濮王是个软脚虾,已经在城里吓得瑟瑟发抖,准备趁夜溜走一样,若敖氏的人果然一开口就“不同凡响”。
我十分知趣地应和道:“二位说的在理,那就今晚渡江?”
公子玦又回到满面紧绷的状态:“传令三军,即刻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