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晚澄此次领旨入岭南,表面上是督查运河进度,实则却是有更为重要的一事。
当年行宫大火之后,女君曾下令调查,可由于在场无一人生还,行宫又烧毁严重,最后调查未果不了了之。
这些年来柳德善也在暗中调查,临终前,他将调查所得尽数告知萧挽月。
当时负责行宫营造的是工部尚书孙越,大火之后,孙宇便举家不见了踪影,柳德善追查多年,才查探知他迁居到了岭南。
所以萧挽月才下旨让她前往岭南,借督查水利之务,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黎晚澄循着纸上记载的地方,在乡间找到了一户人家。
她抬手敲敲门,半晌,门打开了一个小缝,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翁缓缓探出头。
黎晚澄拱手行了一礼后,才开口问:“敢问老翁可是孙越?”
面前的老翁迟疑片刻,方才点点头:“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在下是金甲卫统领黎晚澄,奉陛下之名,前来调查八年前行宫大火一事。”
话音刚落,只见孙越瞳孔一颤,连声说着不知,一边伸手要去关那屋门。
黎晚澄忙抬腕用剑柄顶住门,压低声音道:“孙大人,我此次前来是奉陛下之命,只是来向你询问一些当年的事宜。”
见孙越还是不信,她轻叹了口气:“若陛下真要追罪,早该派人来押你回去,也不会派我一人来此了。”
大抵是觉得她言之有理,孙越没再那么强硬的挣扎,僵持片刻后,他往后退了一步,将门打开:“唉……你进来吧。”
这些年来的躲躲藏藏,孙越承受的心理压力也不小,所以不管今日只是问询还是追罪,他也都认了。更何况他如今也已年近古稀,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终日守着当年的事也无甚用处。
待走进去,黎晚澄这才看清整个小屋的全貌,土坯的墙壁已经有些剥落,家具也寥寥无几,倒也的确算得上是一贫如洗了。
孙越为她端来一杯白水,而后盘腿坐在对面,他抬头望向窗外,缓慢回忆道:“当年陛下将行宫建造一事交与我全权筹办,行宫旁有流水,又四面环山,木材若不以蜡油封存,很快就容易受潮。只是封蜡之时,我发现那蜡油之中好像被掺了其他的什么东西,于是我便将此事上报给沈青,他只说那是一种药剂,防止蜡油腐坏用的。”
“我当时心下虽有怀疑,可工期吃紧,若是将蜡油尽数更换,定然无法在期限之内完成建造,所以我亦未将此事声张。”
说到此处,孙越瞳孔中划过一抹痛苦,他沉吟了片刻才重新开口。
“后来那场大火发生后,我才知,那根本不是什么防腐用的药剂,而是一种特制的香料,在高温下会产生有毒气体,一旦吸入,不过几息之间便会陷入昏厥。”
木材封了蜡油,遇火燃的极快,在高温加持下气体的扩散也更为迅速,所以当时根本不是无人逃生和救火,而是根本无法逃生。
再加上行宫四面环山,外人想进入颇为不易,待众人得知消息赶到之时,整个行宫早已被烧成一座废墟。
黎晚澄未打断他,只是默默攥紧了手指,因为一人之私,一念之差,害了近百人的性命,何等愚昧!
她神色复杂,如此看来,毒香才是杀了所有人的凶器,而那场大火也不过只是为了掩盖真相的一层障眼法。
“我深怕事发之后会查到我的头上,于是便举家搬迁到了岭南。若是当时我没有那么贪生怕死,想必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时隔八年,两鬓斑白的老翁终是留下了悔恨的泪水,他是苟活了一条性命,可这八年来的日日夜夜,每一刻他的内心都备受煎熬,那场大火也犹如毒瘤一般,在他的心里灼烧了八年之久。
如今说出来,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吧……
黎晚澄阖上眸子,心下有些怅然,虽说畏惧死亡乃人之常情,可这桩惨案又是由他间接造成,他的命是命,难道那些死去的数百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她眉心紧蹙,须臾又生出另一个疑惑。
若是沈青知晓蜡油一事而故意不上报,那么他是否与谋划这场大火的凶手有关?
可是……沈青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有杀害萧挽月父母的动机才对,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
清銮殿内。
“报——岐城异动,探得夷族已在边线外驻扎。”
萧挽月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遮住大半眉眼,她就那样简简单单的坐在那,抬眸间君王威仪自然流露,从容不迫的启唇:“辅国大将军蔡辰,率领五万大军,即日赶往前线,镇守岐城。”
已然紫袍加身的的蔡辰往侧边迈了一步,撩起衣袍跪下:“臣,领旨。”
另一边,岭南的一处宅子内,一只雪白的信鸽扑扇着翅膀落在窗台,黎晚澄轻笑着搁下笔,从信鸽脚上的竹筒取下信,又将一旁提前写好的回信折好塞进去。
自她来岭南之后,萧挽月几乎每日都会给她寄信,信的内容大多是担忧她初入岭南水土不服,让她注意身体,有时也会同她讲一些日常琐碎小事。
黎晚澄将信纸捻开,逐字逐句的读,萧挽月的字如她这个人一般,铁画银钩,锋芒暗藏,笔迹行云流水,字虽瘦却不乏骨力。
“至吾爱阿澄。暌违日久,拳念殊殷。今日探子来报,言岐城有夷族侵犯,我已下令命蔡辰赶往镇守,勿忧心。
另午膳有一道银耳莲子羹,味道清甜,莲子润肺止咳,有养心安神之功效,待你回来,我再吩咐御膳房做与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