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乌泱泱挤着的人散了大半,嵇锐进和嵇二郎还留在原地。陆执方扫了父子俩一眼,“非常形势,衙门还有事情未忙完,陆某就不邀二位小酌漫谈了。不知嵇大人除了先前所言,还有什么旁的事?”
嵇锐进没料到他这样直截了当地赶客,愣了片刻后,摇头兀自一笑,“自是不耽搁陆大人公务了。”
陆执方朝他一礼,颀长背影转入了临时羁押地。
嵇二郎看着陆执方走远,“父亲?那王元五,真不管了?来时路上不是说要带回定南府?”
嵇锐进皱皱眉,抬手压下他的话,同他走到了更僻静处才停下。一番交涉下,他已知道陆执方不是好糊弄的。“你还是太年轻,看人看得不清楚,叫他暗度陈仓来了如溪。我要是无故再调走王元五,他定然会起疑心,追查下去。还不如先静观其变。”
羁押地的单独牢房。
一扇直棱小窗对着外头空地,照进来日光。
狱卒在远一些的地方,听不到馥梨说话。她已经蹲在栅栏外好一会儿,五叔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任凭她说得再多,都只盯着那窗外空地瞧,很偶尔了,才朝她发出“嘿嘿”两声笑,又转头去看空地。
空地上停着两架板车,堆满了大麻包袋,里头是粥棚救济用的陈粮谷米,厨娘每日都来扛两袋走。
这里县尉和衙差来来往往。
存放在此地,最不容易被灾民偷拿。
“五叔,我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他为何会欠下那么多印子钱?”馥梨碎碎念地再问,脑袋上盖来一个宽厚的手掌,揉了揉她头。
她仰头看,“世子爷回来了。”
“问出什么了?”陆执方拉起她,看她抖了抖略微酸软的腿,小眉头皱成个川字,就知是一无所获,“你先去医馆忙,晌午时分再来。”
馥梨点头,看五叔瘦削的背影,他好像在偷偷听她和陆执方说话,姿势比之前偏了一点点。她悄悄拉了拉陆执方的手,做了个口型:“出、去、说。”
她觉得五叔是在装疯卖傻,她想试试看。
单独牢房不用同其他囚犯挤。
这夜里,王元五却睡得不如往日踏实,狱卒不知为何,连张草席都没给他。他和衣躺在冰凉的地上,迷迷蒙蒙至深夜,觉得眼前太亮堂,还有什么人在敲他窗户,哒哒哒,搅扰得他睡不好。
王元五爬起来一看,倏尔睁大了眼。
直棱小窗外的板车着了火,本来装粮食的麻袋被火焰吞没。那可是灾后有钱都难买得到的救济粮!
王元五口中发出含糊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声,惊动来的狱卒却是个生脸面,浓眉大眼,声音比他还要洪亮,“嚷嚷什么呢?有觉不睡!”
“啊!啊!啊呜!”王元五手急忙指向直棱窗外,像惯常一样无甚意义地胡言乱语。奈何狱卒像是瞎了似的看不见,腿一迈就要走了。
“起火了,粮车起火了,你看不见吗!快救火啊!”他手伸出栅栏,一把扯住了魁梧结实的狱卒,语气里带着焦急、恼怒,“你他娘快去救火啊!”
狱卒慢慢地回头,一根根掰开了他的手指,虚空一点窗外头,“你看清楚了,那是不是粮车。”
王元五错愕,转向直棱小窗外,几步跑过去。
小板车的火给人扑灭了,露出了麻袋里没有烧净的东西,是一蓬一蓬的枯草。直棱窗外,有女孩儿作小厮模样打扮,即便是这样,他也能认出来。
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迟家姑娘,小梨儿。
小梨儿关切地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红,喃喃地道:“五叔,我都听见了,你没有疯。”
她身旁出现了第二个人的脸,是白日里他见过的那个年轻官员,他听见小梨儿喊这人世子爷。王元五身后的狱卒打开了监牢,一路畅通无阻地将他领到了羁押地外,看守人员都已经被支开了。
馥梨问的还是同一个问题:“五叔,我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他为何会欠下那么多印子钱?”
她目光在他憔悴的脸上轻轻落下,抬手拨了拨他颊边的乱发,“还有你,你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王元五沉默了许久,看向不远处守候的陆执方。青年气度清朗,身姿挺拔,同如溪县周遭的人和事都有一种格格不入。偏偏是这个人,叫他们这些囚犯也去医馆看了病症,喝了对抗时疫的药剂。
“小梨儿,他信得过?不是和嵇锐进一伙的?”
“信得过的,五叔。”小梨儿看着他,认认真真解释道:“除了家人,他是我最信任的人了。”
竹床藤簟晚凉天,卧看星……
陆执方守在不远处,望见馥梨朝他招招手,他走近二人,王元五才说了开头:“定南府的最西南辖地是洛州,洛州有开了海禁的洛州港。你爹与海外互贩香药,跑得最多的就是洛州港。”
馥梨点头:“这个我知道的。”
可是爹爹上次从洛州港顺利出海,渺无音讯,连同一整条船的商队都不见踪影。唐家商队回到淮州,才带回来她家商队遇到了海难的消息。
“没有海难,商船完好无损。”王元五提起来,面色凝重无比,“前年年末,有定南商人找到你爹,要从罗竺国进口一批植物做香药,许诺了丰厚利钱。你爹接了订单,出海快半年回来交货,对方验完货,没隔多久就找你爹下了第二笔订单。但这一次,你爹却说什么都不愿意接了。我问也问不出缘由。”
“我与你爹歇在客栈,本打算精神养好了就回去淮州,定南官府的人突然闯进来,以私贩违禁物的罪名抓走了我们。监牢里,都是一同出海的船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