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我便拉过一个宫女问道:“冬儿,你是陛下的御前侍女,可否带我去看一看陛下的藏书?”
冬儿犹豫着说道:“这恐怕不妥吧?”
我循循善诱道:“我就趁陛下不在,进去看一会,绝不会给你添麻烦。若有人问起,我只说是自己偷去的,与你无关。”
“这……”估计是平日里收了我许多珠宝,冬儿不好推辞,她咬牙一跺脚,“好,我带你去!”
傍晚时分,我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跟着冬儿去了。
冬儿在外守着,我一人悄悄进去。
屋中两面都是书架,架上摆满了书,我粗略地扫了几眼,无论经史子集、医卜星相、乃至武功招数,竟是什么都有,真要细数,怕要有上万册。架上一尘不染,显然有人经常拂拭,淡淡墨香让人不由得有些陶醉。
屋中另一面墙上挂满了字画,显然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其中有两幅梅花图令我驻足一看再看,画纸与墨迹虽有些泛黄,但却保持完好,无一破损。这两幅画的笔锋、手法,与母亲的竟如出一辙。母亲擅书画,她能双手同时挥毫作画,而这两幅梅花图显然也是由一人两手同时画出。但母亲的画是不可能出现在皇宫之内,莫非这世间还有人与她有着相同的技法?
“陛下,奴婢恭迎陛下!”屋外忽然传来冬儿惊慌失措的叫声。
糟了!为何今日陛下如此早便回来了?
我慌乱地张望了下,赶忙闪身躲到屏风后面去。
“不用侍侯了,你退下。”传来一个男人威严低沉的声音。
“是。陛下,奴婢告退。”冬儿抖颤着回答,而后便退下了。
屋子随即一片寂静,我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我只听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而后便是袍袖轻扫的细微响声,紧接着又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似乎那人已走出屋去。
我耐心地等了许久,外头已无半点声响,这才壮着胆子探头去看。
“咳……”不料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我吓得立刻又缩了回来,慌乱中便将双手撑在屏风上。
而单薄的屏风当然经不起我这一撑,咯吱一声,便轰然倒下。
我也刹不住去势,整个身子顺势一起向前倒去。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我摸着摔疼的腰,还没来得及抬头,一个男人浑厚低沉的声音便在我头顶响起:“你是何人?”
我这才意识到是陛下在问我话,我如梦初醒,立时跪伏在地上,头趴得极低,全身冷汗直流,含糊地回道:“回陛下,我,我,我是武媚娘……”
“武媚娘?你就是王内侍监推荐入宫的武媚娘?”陛下仍是语调平淡地说道,“徐婕妤也时常在朕面前称赞你,说你不仅生得美丽,且文才非凡。你,抬起头来。”
手心早已渗出细汗,我双手紧握成拳,把心一横,缓缓抬起了头。
被贬
眼前这个男人,挺拔修长的身形,冷俊的眉宇,灰鬓下的肃颜,丝毫不因岁月而失去风采。
他眼瞳深处隐隐透着蓝光,犀利非常,却又带着一种奇诡,令人迷眩,犹如蛊惑。
冰晶般的幽蓝,彷佛是天地孕育的一双眼瞳。
这个男人,我,我在哪里曾见过呢?到底在哪里呢?
刹那间,似乎有画面如锐光般划过我的脑海,憾动那浑沌未明的记忆。
似乎……是与母亲有关……但此时此地,我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而他紧盯着我,那神情十分诡异,不是震惊,也不是愤怒,又不是不满,更不是厌恶,在这一瞬间,他竟然不说一句话,只定定地望着我。
一阵凉风迎面拂来,我倏地清醒,随即低头垂眼,再次伏趴在地上。我竟如此放肆大胆地直望着陛下!
“你,再抬起头来。”陛下深沉的语调,静得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臣、臣妾不敢……”我咬紧唇,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朕让你抬头。”陛下的语调依然平稳,危险气息却开始透出。
我极力压下心中那股难以抑制的恐惧,缓缓抬头,迎上那道蓝色深潭般的锐利,纵然早有准备,但再次直视他时,战栗仍迅疾地由背脊窜上,微悸在心中漾开!
陛下又望着我一会,忽然如释重负般,轻吁一声,而后他转身坐回案前的长椅上。
陛下的神态异常平静,瞳中透出的精芒却是睿智的深算:“武媚娘,你可知擅入御书房是死罪?”
“臣妾知罪。”横竖都是一死,我反而镇静下来,“任凭陛下发落。”
“朕也不要你的命。”陛下的双瞳犀利如刃,仿如一条无形之鞭,徐徐划扫过我的身,“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才人,贬为朕的御前侍女。”
“是。臣妾,不,奴婢谢陛下不杀之恩。”我在心中暗松一口气,立即叩头谢恩。
陛下抬眼意味深长地再看了我一眼,而后他揉了揉额头,似已疲累,他轻轻一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你们?
我施礼后起身向门外退去,这才发现屋外不知何时已围满了数十位身强力壮的侍卫。
他们定是被屏风倒地时所发出的巨大响声引来,而方才陛下只要轻轻一挥手,恐怕这些侍卫便会立即冲进屋来,轻而易举地便可将我乱刀分尸!
我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汗水已渗透了衣裳!
我再也不敢回头,踉跄着快步往前走去,死死咬住嘴唇,血腥的浓浊在口中散开,我却不觉得疼痛。
空茫瞬间占据脑海,我什么都无法去想,几乎要控制不住因震愕而不停发抖的僵硬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