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处没有人,前台处空荡荡,往后的地方上了锁,咨询处贴了纸条,写着说管理员开会,等二十分钟就回来,有来宾请静候。
池煜没法静候。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发现没有电源,低声骂了一句,提着沈桎之又走。
这次是回车上,池煜如果不是怕沈桎之会像脆弱的蛋糕一样被冰箱壁撞得支离破碎,他一定会选择跑起来的。
他穿着风衣,走得太快,天上又阴沉沉的将要下雨,于是提前刮大风预告,衣摆便掀起来,拍打到小冰箱的透明玻璃门上,盖住沈桎之的所有视线。
“衣袂翻飞”,沈桎之不免想到这个词,猛然发觉池煜早就不是那个穿着校服眉眼弯弯的男孩。
他如今是一个沉稳的、聪明且有魅力的男人。
沈桎之对这个男人讲:你不要太着急。
于是池煜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开口的时候沈桎之发现他居然已经很轻地气喘吁吁。
他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桎之一秒意识到自己可能点燃了某条引火索,心里叹了一口气。
沈桎之内心并不惶恐,他成为小雪人好几天,到现在还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如今面临融化危机,最担忧的不是生死问题,而是害怕池煜会生气。
他斟酌了几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我的意思是,可能只是电池坏了,连上电就好了,也可能只是冰箱坏了总之没关系的,不一定化了我就没命了,说不定化了我反而就回魂了。”
池煜一下子就笑了,气笑的。
他点了点头,“好,很好啊。”
池煜的音量提高了:“那我干脆一开始就不要管你好了,让你自生自灭,被扫走也好,融化也好,跟全世界的雪人一样,只活48小时,或者连48小时都不到。”
“你也讲是万一。”池煜问,“万一你化了就是死了呢?你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厉害,已经可以做到对自己的生死全然不在意?如果真的可以那样的话请告知我,我立马现在把你放出来,我们两个都能解脱,我也不用睡觉惊醒都担忧你。”
沈桎之觉得听完这番话,自己化的更快了,可能是心里又在流泪。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多年来商界上的虚与委蛇早就让他失去大半的真实,这几天仗着小雪人的外壳他已经多次袒露真挚,如今争吵又像十年前一样爆发,甚至对象都是同一个人,沈桎之便哑口无言,只觉得浑身都泄了力。
或许他真是天生笨拙,沈桎之在内心拟了几个草稿,最终问出来的却是“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在意?”
话讲出来他就知道讲错了。
他太想得到池煜的一份肯定,关于自己在池煜心里的位置,对此耿耿于怀,因此脱口而出。
他本意当然不是这样,沈桎之只是想宽慰池煜,让对方不用如此着急,毕竟天意难违,连玄学都被两个人遇上了,便不要太挣扎。
只是讲出口的瞬间,便变成了他内心里最想问的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好,为什么收留他,为什么一路陪着他来找,为什么十年前吵的分崩离析十年后也当做相安无事,为什么看起来要那么在意自己。。。。。。
为什么。
天沉了下来,气势汹汹地把一片黑色抛下来,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雷声轰鸣,像远古某种猛兽的低吼,在密布的阴云里穿梭,霎那间狂风大作,池煜的衣服和头发全在一瞬间被掀乱,风吹得他脸都在痛,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风声呼啸得像动物的呜咽,带着凄凉和哀愁,猛然掠过整片墓园,松柏被吹得摇晃,一片绿色蒙了灰黑,在远处与连绵不绝的墓碑一起,一动一静,美得像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
池煜的眼泪掉下来。
他问:“那你为什么偏偏要变成我家门口的小雪人呢?”
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找上我呢?为什么我带你走了那么远你都不问我,偏偏这个时候了才质问呢?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池煜悲哀地发问,内心却已经痛苦得没办法再多说一个字。
闪电猛然地劈了下来,犹如天神的怒剑,这光短暂却锋利,把墓园的每一次都照亮,也惊闪住两个人的心底最深处,无可遁逃。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墓碑、松柏、狂风,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大雨倾盘而下,把茫茫一切淹没。
在雨滴砸下来的那一刻,池煜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池先生,我们查到沈总在消失当天购买了一张前往G市的车票,目前已经私下派人大力寻找了。”池煜左耳是大雨滂沱,右耳是何盛一板一眼的声音。
“得知后我第一时间告知您,希望您如果有新消息也可以通知我们,非常感谢。”
茫茫雨幕里,池煜不合时宜地想,相隔漫长的十年,他终于在此时此刻记起来鸢尾花的拉丁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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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花的拉丁学名:IrisL。源于希腊语,是希腊神话中彩虹女神伊里斯的名字。彩虹是一个链接着天空和地面的桥梁。很好。
第20章G市
小冰箱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小雪人沈桎之。
池煜把车内的电源接上去,等了好一会,却没见沈桎之有任何好转。
沈桎之再清楚不过自身的情况,他望着池煜因为刚刚流过泪所以红红的双眼,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雨像瀑布一样倾倒在这辆小小的车上。
沈桎之轻轻转过头,看见车窗湿漉漉一片,雨似海浪,潮涨潮退,卷不走的是池煜脸上的泪痕。
车外雨声风声混杂响亮,车内却静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