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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1页)

9

滨湖花园在湿地公园附近一处幽静的地方。然而,在郑一介看来,有点太幽静了,倒像是一处冷宫。

鸟语花香。按信息上的地址,他摸索到门前,欲将尘封于心的门铃按响。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了。进了屋子,客厅很大,孤独而空旷,像是一座枯萎的花房。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女人,在散乱的头发后面,吹了一个灰色的、飘摇的烟圈,她伸出指头戳了一下,烟圈便一缕缕散开了。在散开的烟雾后面,露出她的脸,她说:“你来啦……”

沈虹站在那里,人变胖了,显出保养很好的富态,牙齿咬着嘴唇,眼睛里透着阴郁的神情,头发也没有了光泽。

他曾恨恨地设想过许多种和她重逢的场景,总归是他终于混得好了,前呼后拥,鲜衣怒马,而沈虹却落魄了,一脸家庭主妇的菜色,最好是被那个业务主管抛弃了,他在人群中和她相逢,狠狠瞪她一眼,然后飘然离去,留给她一个骄傲的背影,让她为当初的选择后悔去。但到了三十岁时,他知道这个想法多么幼稚可笑,他不可能如想象中那样成功,并且他也不舍得她真的落魄。

此刻,隔了多年,再见到她的脸,脸上写满疲倦,她没他想象的那样幸福和快乐。郑一介的心忽然很疼地动了一下,原来,在他心里,最温柔的那一部分,还是属于她……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都是和她。来自身体老实的反应,他没有办法。

他们坐了下来,桌子中间的绿色绒布如同一汪水,得很小心,才不会让内心的涟漪弄乱了水面。她啜饮着咖啡,他攥着一杯清水。初次见面,都被时光沉淀得疏远而内敛,没有热烈,不能深谈,斟酌了一番,还是一句俗套的问好:“你过得好吗?”

“没你好。”郑一介自嘲地笑了笑,“打工呗,还不就那样,你也知道。”

郑一介觉出一种身份的悬殊,沈虹并没有表现优越感什么的,但郑一介觉得此情此景再不适合谈那些过去的事了,所以他带着防御性一般,率先快捷地说:“你找我,什么事呢?”

她看着他,垂下眼睛,又抬起来,问他:“还喜欢摄影吗?”

郑一介手指叩着沙发,忍住想要抽一支烟的欲望:“现在我成了一个IT狗,天天写不完的代码,摄影那种烧钱的爱好,你说,还属于我吗?”这有点控诉的意味,好像隐藏着责怪她沈虹当初没有选择他一样。很不好。所以找补上一句:“谈不上还喜欢什么,现在,你知道,我只可能最喜欢的是,钱。”他笑了,以为自嘲得很好笑。

沈虹也笑了笑。“噢。我以为你还喜欢呢,你应该喜欢下去的。我也不懂你们玩摄影的最喜欢用什么款型,胡乱买了一款,给你,就当见面礼物好了。”她从沙发跟前把一个礼品袋给他。郑一介只瞄了一眼,瞳孔放大,佳能最新推出的单反套机,错不了,买得很业余,但是货真价实的好机器。他的手指和眼睛见到好机器本能地悸动了一下。她也真舍得。噢,也许对她来说,不过是随便一件小礼物罢了。郑一介心绪复杂:“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真的。”他看着她,“我怕给你弄坏了,赔不起。”

其实他今天说的解嘲的话都不好笑,反而带着一股酸气。

沈虹错错嘴唇,是个应和着笑的意思。“没那么便宜你的,求你办的事和相机有关。事办好了,相机就当是报酬,可以收下了吗?”

“那要是办不好呢?”他泼一盆冷水,“你知道,我笨手笨脚的。”

沈虹不理他这茬:“这么说,你是答应办了?”

他摊开手,未置可否的样子。

沈虹忽而长发掩住了脸,幽幽地说:“办好办不好,我也就只有你可以指望一下。”沈虹叹了口气。他还没问出是什么事呢,沈虹好像刚才开了个头,接下来就说得很顺畅了,举手投足里隐隐露出商场打拼遗留的干练迹象,说起来让郑一介去做的事情,也好像在下达指标一样,她说:“我要你拍到周海光和野女人亲密的画面,我要给他一个警告,不要过河拆桥,别忘了当初公司是我和他一起打拼下来的。”

“他背叛你了?”郑一介在沙发上把身体舒展开,点了一支烟,“不过,好像有钱人都这样,包个三儿四儿的,也不算个事。”

她露出破绽,他终于可以平视她一眼。沈虹的眉毛立起,大概很厌恶他这类似于幸灾乐祸的神气。她说:“你还恨我呢!”沈虹嘴唇嗫嚅着,也只是叹了一声,“过了这么些年,你还恨我……”

“没有的事,过去的早过去了。”他吐出一串烟雾,但听起来却不免刻薄之嫌,“何况你选择的是对的,跟着我,你也知道,也许一辈子都在这城市低端辗转,跟着他,这才几年,就天上地下了。你是对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一会儿,寂寥便浮现出来了,横亘在两人之间,不知道再怎么深入下去。这富丽堂皇的屋子里似乎每一件摆设都虎视眈眈的,压迫着他,郑一介有点烦躁,起身去卫生间。他俯在洗手池,反复用冷水拍打着脸,问自己,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旧情复燃?报复林碧微?还是要来亲自检验一下自己在旧人心中的分量?底下的戏该往何处演?

都没有答案,心中烦乱不堪。

郑一介抽身的这片刻,空荡荡的屋子带着一种冰冷的质地,向沈虹压来,她大口地呼吸,如同被抛到沙漠里的鱼。郑一介刚才喝过的水杯还是温热的,她捧在手里,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哆嗦着,她凑上嘴唇喝了一口,几乎呛出了一股子眼泪。

嘈杂的小操场,喧闹的机械声,闪烁的霓虹灯,在这纷纷攘攘后面,渐渐浮现出他憨傻的脸。于是,那些吵嚷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安静的沙滩,她盯着他,他也是,他们俩的眼睛里都是明媚的蓝,在这心灵相通的温暖和安静里,他灼灼的眼睛如同星辰,将她照耀……这样的梦,她做过许多次。自从确诊为抑郁症之后,她梦的次数就更多了。

这些年,她也不知自己过得幸福还是不幸,要说该有的她都有了,但心的某个地方,却一直很空。这几年,公司单子接得顺畅了点,有了点儿钱,但婚姻算是完了,整天和周海光得陇望蜀好色成性的生殖器斗智斗勇,太累了,太糟心了。她也有过放纵的念头,可她放不开,而且醉酒狂欢低级的享乐过后,更大的空虚席卷而来,反而让寂寞变本加厉。她有过离婚的想法,可一想到这些年为事业为家庭的付出随着离婚就都打了水漂,她不甘心。她只有央求郑一介偷拍周海光拈花惹草的照片,发给他,给他一个警告。至于有没有效果,那就另说了。

当初和周海光交往不到一个月,沈虹就知道他的好色、他处处逢源的女人缘,可是郑一介已经躲着她,在被周海光想方设法攻占了身体之后,她只有努力去爱上他。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周海光是非常值得爱的,看吧,他英俊潇洒,业务能力突出,有野心,有手段,在厂子的时候就利用客户资源私下里接单弄钱,发展到后来自己另起炉灶单干。确实是有能力的。而这,也是沈虹爱上他并对他的风流一再容忍的原因。

沈虹看着窗外,一只蝴蝶从花圃里飞出,大约是想飞到屋子里来,在玻璃上撞了一下,就落下去了……沈虹想,要是郑一介那时候也撞一下,并且把那层玻璃撞破了,会是怎么样呢?

可阴错阳差,到底还是误会了。

等到他辞职去了另外的厂子,她已经没法跟他解释。那个眉梢焦红的女孩是周海光的前女友,为了将沈虹从周海光身边除掉,才去找郑一介的。可惜郑一介并没有像那女孩想的那样,看到沈虹和周海光在一起关系暧昧就怒不可遏,将沈虹或者连同周海光也教训一顿,让他收了心,还回到眉梢焦红的女孩身边。而那时候,沈虹一心扑在工作上,跟随周海光学着跑单,去酒店喝酒陪客户联欢,想赶快挣钱,先给郑一介买一台相机,满足他的心愿,让他把他们俩最灿烂的笑容都记录下来。周海光孔雀开屏似的擎着一张笑脸,打窝子、迂回、包抄,一点一点收网,将她诱骗入怀。而她还在想着跑来单子,月底拿到提成,就可以给郑一介一个惊喜了……她要是这么解释,郑一介会信吗?

她不知道。

即便是和周海光确定了关系之后,她也是给过他机会的。在她终于攒够钱,第一次送他那台相机的时候,她在纸条的正面写了一句话,然而,反面也写了一句的。只不过是反面的一下子看不到罢了。她是用白矾蘸着水写的:傻瓜,你知道你是世界上最笨最自卑又自负的傻瓜吗?来找我吧……

她写得再明白不过了。

白矾是女孩子染指甲用的,她出来打工的时候从老家带来一块。种在宿舍阳台小花盆里的指甲花盛开,摘下来,掺上白矾,捣碎,敷在指甲上,第二天就是一片鲜艳的殷红,红得像是女孩子的梦。她知道白矾还可以写隐秘的字,写下来,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只有遇水才会显形。这多像相思,看不见摸不着,单一遇见他,心就跳乱了……写的时候她还想,他会为她哭吗?他这么绝情,因为不明就里看见她和周海光一起出行就不理她了,她会为他哭吗?……反正她是哭过的。

后来,他没来找过她。眼泪落在纸条上就能看到她隐藏的心跳的。看来,背面的字,他是没看到了。

他不哭,应该是真的对她没感情吧。沈虹想,那我还哭个什么?

…………

郑一介终于从洗手间出来,他还是没胆。他想得很明白,手里的这台相机,他会卖了,就当是借她的钱。他要为林碧微选好的房子多出点钱,而他,会为她去跟踪周海光的,随便用个手机就可以拍得到了,那样龌龊的事,用不着这么好的相机。见也见了,他觉得,应该回去了。“你嘱咐的事,我恐怕做不好。先不答应了啊。”

沈虹把相机依旧塞给他:“不急,你再想想也好。”

郑一介按灭烟蒂,起身。沈虹仍旧坐得很稳,盯着他,徐徐地说:“这么着急走吗?”

他就又坐下来,不由自主地挠挠头,样子依然很傻。沈虹笑了,很轻,她想起那些夏天的傍晚时,急匆匆扒掉一碗饭,然后回宿舍换上廉价而漂亮的连衣裙,去见他,和他一起走在厂区林荫道上,或是热闹的夜市里,贫穷,却开心。天上的月色,温柔的晚风,身边的人,年轻的心跳,都不要钱,再回首时,千金难换。

沈虹站起来,近似于在逼视他了,她说:“不一起吃个饭?”

郑一介终于抬起眼,看着她的脸,沈虹脸上的妆容很精致,还画了眼线。他忽然很想流泪。那时候,她虽然没现在精装的漂亮,可清纯天然,最美的是那双眼睛,开心了,就笑,说起话来,两排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像是一圈小草花,围护着中央那汪清澈的湖泊。现在,湖泊浑浊了,都要画眼线了。

她也老了。

郑一介很想起身抱抱她,就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亲人。他那么长久地凝望着她,看着看着就恍惚了,在沈虹眼睛里,仿佛又重叠出林碧微的脸……他想起家里的林碧微,出租屋,炎热和局促,争吵着也捆绑着,那才是属于他的生活。他到底没有伸出臂膊,但在想象中,他已经把她轻轻抱住了。

她突然脱口说出:“如果你事业上有什么企图,我可以给你帮助。”说出这句话,沈虹感到一阵悲怆。她婚姻破碎,六神无主,却比他混得体面,她有钱,这是她最后一块砝码,如果他服软,愿意给她安慰,她可以拉他一把。

郑一介笑了,清楚看见二者之间的身份悬殊,他很想说:“你是在可怜我吗?”太残忍,他说不出,也没有底气说出。他拿起相机,和往事达成和解的样子,临走前,忽而没头没脑地说:“你还那么喜欢吃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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