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看待他的生死,她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动容,哪怕只是一丝恻隐。
她会知道,当他听见她突然的一句“那个”时,心里有多欣然吗?
她又会知道,她迟疑过后的“小心烫”三个字对他来说是多锥心的疼痛吗?
他,还有机会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吗?
这盏汤下的什么毒?
服下后还能活多久?
够他安排后事吗?
他若死,她会否开心?
他死去之后,她就会失去宿屿,永远也找不到,一定是难过的吧?
他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去完成啊!
苏诫默默想着,指间搅动汤液的青玉瓷匙缓缓停下,倚在白玉盏边,拇指摁住,轻轻吹了口气,旋浮的清漪渐渐转得缓慢。
薄薄热雾萦萦升腾,浮散,氤氲着他俊美的容颜。
端盏近唇,苏诫遂大口饮用起皇帝赏赐的参汤。
咕噜咕噜,漂亮的喉结一上一下滚动,汤汁眨眼便见了底。
最后他脖颈一仰,眼睛一闭,盏中液体一滴不剩全入了腹。
……
出身南武;贤儒门第;家学渊源;三岁会诗;五岁而赋;七岁稔圣贤;十二三岁才气远扬;十七岁擢任太学学官;十九岁转任御前亲卫;冠及即任禁卫三品指挥使,逾制承恩,独享一份。
他不是这大彧最具权势的将相,亦非满堂文武中数一数二的一、二列高官,甚至在所职的八万护驾禁卫中,他还有一个老实本分潜心护主的首领上峰,当然,这并不影响。
他侍君的职责并不是留守天子身边,时刻保他周全,他只是天子手里的一把杀人的刀、一支御敌的箭、一只猎食的苍鹰、一条忠心不二的爱犬……
只要皇帝需要,他可以是任何形态。
偌大皇城,显贵泱泱,披着不起眼的三品官袍,便可以住最奢华的官邸,行最畅通的路衢,得皇上最偏心的宠爱,只有他可以,谁都不可以。
他是奸佞,是助纣为虐的凶兽,是人人闻而骂之、唾之、咒之,合该天打雷劈才解恨的混蛋渣滓。
可……抛去这些众所周知的面皮,他也只是他罢了,是一个愿世景祥宁;愿家族和睦;愿亲友康平;愿有妻有室,一生和乐的普普通通的一个人而已。
他,只是苏诫。
违心伴君多年,忍痛做下无数酷行,所为除却社稷,唯有一心爱尔。
他用最牢固不摧的华光闪闪的躯壳抵挡着硝尘卷动的狂风厉霭,只是想在一切平定之后,给那个自己求来养的小女娘一片美好清明的光景,给她以自己的最长久、最舒逸、最柔软、最坚硬……给她从前常在耳边聒噪的大大小小、林林总总。
初得池世叔家金贵的女娃娃,她是他嫌弃的丑东西;再见池府的小千金,她是他亲不够的软乎乎的面团子;大小姐满院跑,她是他捧腹大笑的好玩;“池大少”策马扬鞭,四处闯祸,她是他沉寂生活中的一轮热辣辣的骄阳,一尾在他平静的心之湖海里撒欢的鱼儿;一朝出落,玉姿亭亭,她意外的也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他视而心动的姑娘。
他们互许了心意,憧憬着未来。
最终却走到这一天……无处话凄凉的这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