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是不是该回去了?”商砚书突然说。
经历雪暴,又在死生一线的绝境中到达那处尘世镜所在之地,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白日,接近正午,路乘虽然这些时日都是晚起早睡,但也从来没有这样晚过。
路乘也是想到了这点,立刻道:“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来找你。”
他念起反魂的法诀,商砚书身旁方才还眼神灵动的棉花小马便软倒下去。
路乘回到自己的身体中,他并没有太过担心,不过是一日起晚了而已,有很多借口可以遮掩过去,但在睁开眼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却是几乎停跳了一瞬。
路麟坐于榻边,无声且安静地垂眸看他,见到路乘醒来,便温声开口:“怎么起的这样晚?”
“听他们说,你这些天大半时间都在睡觉,是哪里不舒服吗?”路麟担心地抚上路乘有些僵硬的额顶,像是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没有……我就是太、太无聊了……”路乘定了定神,努力用自然的语气说,“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刚,我一回来,就来找你了,吵到你了吗?”路麟说。
所以他哥哥也才刚刚回来,大概并没有发现他之前魂魄都不在体内的事。路乘心下稍松,摇摇头,又将脑袋靠到对方怀中,用抱怨的口气说:“哥哥,你这回怎么走了那么久?我一个人在这里好无聊啊。”
“哥哥在忙事情。”路麟揽住他。
“那你忙完了吗?”路乘趁机打探。
“快了。”路麟说,“大体的已经完成,只需要最后几天的时间,不会再有人能延缓它了,哥哥这回回来,就是带你一起去那边。”
路乘心中一紧,路麟的进展他已经从剑宗的传信中知道了,但是他哥哥竟然要带他一起过去,那他以后还能有去见商砚书的机会吗?
似乎是察觉了路乘的情绪变化,路麟捧起他的脸,轻声说:“哥哥终于有时间可以陪你了,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嗯……”路乘心知瞒不过对方,便也没有否认,不过他没有说真实的原因,而是说,“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哥哥,你可不可以收手?”他抬头看着对方,脸上难过的神色并不是装出来的,他确实也为此事难过。
“我知道你受过难以想象的折磨,也知道你心中有着许多的苦恨,但世上并不是只有这些的,哥哥你也在剑宗待过,裴一鹤是个坏人,清霄峰的大家,剑宗的大部分人,都很尊敬爱戴你,你可不可以为了他们,也为了我,放弃这件事?”
“你觉得我做这些是因为仇恨?”路麟说。
不然呢?路乘一直觉得,路麟被阴翳吞噬的原因,是裴一鹤的背叛与在血洞中遭受的折磨,他的苦恨若不是这些,那又是什么呢?
“我不恨他们。”路麟缓缓说,“剑宗所有人,包括裴一鹤,我都不恨他们。”
“路乘。”他抚上路乘的脸颊,低低叹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遭遇过多少次,见过多少次,人与人的互害与倾轧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世间的悲苦也永无止境。”
“那更应该以光音天经的力量试着去度化他们,为什么要直接放弃,让众生一起沉沦呢?”路乘说。
“因为那就像是在潮涌的滩涂上用沙砾堆砌堡垒,你一次次尝试,一次次被浪潮冲垮所有的努力和心血,无数次的失败后,你便终于能够明白,这注定是不可成之事,松散的沙砾堆不成堡垒,苦海也没有人能够渡过……”
“如果我可以呢?”路乘打断他,他对着沉默的路麟,一字一顿地重复说,“如果我可以渡过苦海呢?”
路麟安静地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我也希望你可以。”
他话中是对路乘的期许,可他的笑容里却满是悲伤。
路乘想说话,路麟却将话题带过道:“我们不谈这个了。”
他将下颌搭到路乘脑袋上,环拥着他:“过会儿哥哥就带你离开这里,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路乘知道靠言语没法说服对方,便也没有再紧追不放,只依偎在路麟怀中,摇了摇头。
半个时辰后,路麟带着路乘离开这处据点,来到数十里之外的一处山谷,山谷外侧有魔修搭建的临时营地,正中的空地上,则是由阴翳魔纹组成的巨大法阵。
法阵大体已经完成,但西南侧却有比较明显的破漏残缺,大概那便是仙门袭击所致,路乘在天上粗略俯瞰了一圈,又被路麟带着落至地面,跟着他一起往营地中走。
他一边走一边有些奇怪,这山谷周围似乎没有遮掩的阵法,无论是魔修营地,还是正中的巨大法阵,都是直接裸露于地面上的,很容易被发现。
不过他随即又意识到,路麟的行动仙门早已发觉了,而路麟大抵也早已知道仙门发现了,甚至他还知道仙门必然会设法阻挠他的计划,但这无关紧要,绝对的实力优势前,他本就不需要再有任何掩藏和顾忌,就像他在此地布置了这些时日,仙门也不敢来犯一样,而唯一的那次袭击,仙门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路乘在营地周围看到的忙碌着布置阵法的人群中,除了魔修,还看到了很多仙门打扮的人,他们的神色如魔修一般僵硬呆滞,大概就像商砚书告诉他的那样,他们已经被阴翳吞噬了,成为受路麟操纵的傀儡。
这些人大多是生面孔,路乘并不认识,但看服饰,路乘认出有一部分是剑宗的弟子,其中还有一名长老,路乘叫不出来名字,但跟对方打过照面,他隐约记得,这名长老好像挺慈祥和蔼,很得弟子们喜爱,可眼下,这张慈祥的脸上却布满了可怖的阴翳魔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