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母大怒,追查原由,将伺候的人都责罚了一顿,打的打、撵的撵,查到后来,牵扯到孙姨娘院里的管事婆婆,是孙姨娘从家里带来的,说她撺掇着小主子多活动……最后,孙姨娘带着人回江南去了。
家里的气氛冷下来,嫡母一副肃然的表情,爹爹有几分讪讪的。孙姨娘临走前晚,特地到长缨的院子里,抱着她看了又看,说:“囡囡乖,姨娘归家后,你多往祖母跟前伺候,遇上事了找你爹,他答应我要照应好你的,囡囡宝贝,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长缨一头扎进孙姨娘的怀里,抱着姨娘的腰,嗅着姨娘的气息,想忍住泪水,哽咽着问:“长绮妹妹的姨娘都好好的,姨娘你为什么要走?能不能不走,姨娘?”
孙姨娘紧紧抱着长缨,挣扎地说:“囡囡宝贝最乖,十岁了,是最能干的宝贝,姨娘会一直想着你的!”
长缨和爹爹坐马车到城门口,泪眼婆娑地目送姨娘的马车走远,爹爹叹口气,说:“别伤心了,我带你到‘聚胜楼’吃酱肘子”。酱肘子固然香,但不能消减长缨难过的心情,长缨咬一口肉,恨恨想着,如果有人笑话她姨娘走了,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自己一定要冲上去扇她的耳光。
奇怪的是,府里的女学散了,说是几位姐姐都已订亲,要在家备嫁。
一年中最好的秋季,往常是府里的热闹之时,马车房最为忙碌,主子们要么出去赴宴,要么请人到家里听戏,闲下来时,几房人聚在花园赏菊喝酒。这是长缨和几个姐妹暗自比拼的时刻,谁的首饰衣裳更新更美,谁更引人注目,得到的夸赞更多,甚至谁的身姿更端庄,谁的足缠得细小。因为长缨出自长房,是理郡王王妃娘家的妹妹,她每年得赏最多,其实长缨对此很厌烦,心里嘀咕真是无聊。
但是这年的秋天,二房、三房纷纷搬走,一大家子不仅分家,更分了宗,家里的下人也散出去不少,府里一下子空荡荡的。
长缨厌烦的喧闹之事没发生,她有些百无聊赖,小弟弟不能出来,在嫡母院子里养伤,长缨偶尔去看他,他还是不喜说话,也不是印象里白白胖胖的样子。长缨看过弟弟出来,换了身简单装束到花园闲逛。
这年的菊花兀自盛放,背面黄色腹面红色的金背大红菊,开得最为艳丽,在夕阳的余晖下,妖娆多姿地随风轻摇。几株雍容大气的“瑶台玉凤”,白色花瓣层层迭迭地簇拥着淡黄色花心,有的花朵大如海碗,没有花匠给放置支撑杆,花球压得枝干往下坠,长缨看着摇摇欲坠的菊花,猜想,家里是出大事了吗?
突然,长绮从桂花树后冲到她面前,恶狠狠地说:“别以为你姨娘走脱了,将来就能救你,咱们都姓姜,要下大狱,你也得和我们一起,你休想跑掉!”她姨娘追过来惶恐地拉住她,对长缨连连告罪,说长绮生病了,满嘴胡话求她原谅。
长绮愤愤不平地还要往长缨跟前冲,被她姨娘扯着往回走,小声斥着她,“你得罪她干嘛?真有那么一天,还得求着她姨娘来捞你出去,你傻不傻呀!”长绮不耐烦地嚷:“姨娘是你没想清楚,爹爹不会管我们的,要不然怎么不放你归家呢?”两人拉拉扯扯地向内院走,她姨娘的叹息声却飘进长缨的耳里:“你姨娘哪儿有家能归哟,同人不同命啊!”
长缨脑子一片混乱,呆愣了片刻,往前院书房跑去,问问爹爹就清楚了,去问问,“谁会下大狱?姨娘将来会救我?这都是什么意思?”没到前院她就被带到祖母面前,祖母训斥道:“你看看你,神情慌乱不安,头发散了,袖上沾着叶子,跟着你的人呢?你这像什么样子,成何体统!回去将《女戒》的‘妇行’篇抄写五十遍!”
面对来看她的爹爹,长缨急切地提出疑问,爹爹半晌无语,最后只叫她听话,安心抄写,“等你写完了,爹爹再带你去‘聚盛楼’,他家除了酱肘子,还有‘酿豆腐’烧得好,俗称平安菜,以香菇鱼虾冬笋马蹄为馅,酿入油烧豆腐里,上笼屉武火清蒸,吃起来比肉还可口,清香润滑的豆腐,令人回味无穷呀!你还小,不必理会这世事繁杂,享受美食最要紧!”
长缨被爹爹的描述吸引,暂时忘了刚才的问题,只想赶快写完了去尝尝那个美味。
“但终究,我没有尝到那个平安菜,爹爹食言了!”
孙长缨面露忧伤,难过地说:“爹爹没带我去‘聚盛楼’,悄悄地趁夜将我送往江南,我一向睡的不沉,那晚却一觉到天亮,醒来就在去往江南的船上了,爹爹和我讲几句话就要下船回去,以免被人觉察,还会连累弟弟和姨娘。”
理郡王被卷入“夺嫡”风波里,作为王妃的娘家,姜家授予世袭的兵马司副职,虽是不领兵的闲职,但理郡王府一治罪,姜家势必不能脱身。姜家分宗,是希望受牵连的人少一些,长缨的姨娘归家也是如此,她带走了四岁左右的儿子,留在府里的已不是姜家子了。
“我不想让爹爹走,但爹爹说,雷霆雨露皆为天恩,他感怀于心,必不负圣意,而且,如果他一去不返,会连累很多人的,”长缨热泪盈眶地说:“此后,我就姓孙不姓姜,是孙长缨了……”
这是孙长缨见过爹爹的最后一面。
半年后,理郡王被废为庶人,家眷一同被圈禁,王妃的娘家姜家被抄,男人问斩女眷流放……
孙长缨讲了她家的旧事,别有含义地说:“当初,我姨娘名分上虽然退一步,但得我爹爹看重,保全下来的终究是我们这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