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转过头,一张阴郁漂亮的脸蛋出现在他眼前。几乎在这一瞬,他便知道汉营的稳定与眼前人脱不了干系。
阴嫚迎着刘邦打量的目光,将昨日军中内务放到了他的书案上:“这些是汉王昏睡时的公务。”
“我耽误了这么多事?”刘邦看着竹简拧起眉头,不知道是因为公务太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阴嫚:“如果无战事兴起,自然不会有这么多。不过,为了瞒住大王重伤的事情,我们只能袭扰楚军,让大家的注意力落到别处了。您是知道的,想要让人忘记一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的脑子里被另一件事情占满。”
“你的主意?”
“当然是我的。这天底下除了我,谁敢冒这险?”
刘邦打开竹简边看边说:“他们肯听你的?”
阴嫚笑道:“大概是奉天子以令诸侯[1]吧。”
刘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公主说话就是好听。不过天子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人听到了不好。”
“实话实说而已。”阴嫚环着手臂。
这时婢仆来送药了。在打开药罐后,那苦涩的味道,顿时掩盖了屋内的清香。
刘邦看着面前的两碗汤药:“这是——”
“我的伤药。因为也能治汉王你的伤,所以一式两份,你我一人一碗。”阴嫚拿过一碗喝了起来。
看着黑乎乎的汤药刘邦有些迟疑,直觉告诉他这药肯定很苦,但又看阴嫚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药可能只是品相差劲,实则味道不错。
这么想着,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但在药进嘴里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死了也挺好。
这什么玩意啊!又苦又涩,还有一股焦糊味,乃公现在就像是啃完了被火烧过的木头桩子后,又喝了黄连榨出的汁水!
阴嫚见刘邦要吐,伸出手抵着碗底,“帮”刘邦把药喝进肚子里。这可是上好的药材,可不能浪费。
被迫喝完世上最可怕的药,刘邦来不及跟她发脾气,连忙抓起手边的茶壶猛地给自己灌水。
在一壶水见底后,刘邦才长舒一口气露出活过来的神情。他虚弱道:“乃公觉得乃公刚才看到了蒿里山。”
“前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2]。作战如此,喝药亦是如此。”阴嫚认真回答。
刘邦一哽,他决定绕过这个能气死他的话题:“我昏迷的时候,除了骚扰楚营,你们还干了什么?”
“书信给萧丞相,跟他说了实情,让他多送些药来。”阴嫚漫不经心。
刘邦:“就说了这些?”
“不说这些还说什么?难不成让他们给你准备后事?汉王您的命硬着呢,一时半刻死不了。”阴嫚不在意刘邦变得越来越复杂的眼神,继续说道,“再说了,不亲手击败项羽,您能安心去了?”
说话间,灌婴掀开了大帐:“公主,老曹他们找你去议事——”当他看到刘邦时,眼睛一亮,兴奋道:“大王你醒了!太好了,今天正好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
“楚军向垓下退去了!”
刘邦一个激动差点让伤口崩开,他顾不得疼痛追问灌婴:“此话当真?”
“真的!据斥候所报,楚军疲于应对我军袭扰,兵士休息不足爆发了营啸,项羽迫于压力不得不连夜转移阵地。”
楚军撤退,汉王苏醒,今天对汉军来说堪称双喜临门。
众人齐聚汉王大帐,每一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刘邦先是感谢了彭越和英布的鼎力相助,又感谢了汉军众人的临危不乱,使得战局出现了如此重大的转机。
“这些功劳我铭记在心,等击败项羽后,我定重赏诸位!”
一番言辞下来,刘邦在众人的心里更加高大了。阴嫚感叹,要说笼络人心,还得是你。
说完,刘邦又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将指挥权交给韩信。
阴嫚一愣,她还以为刘邦经过这一遭后不会放权,没想到——她笑了一下,也对,当帝王总要有当断则断的魄力,否则怎么统治偌大的国家?
而韩信全无担当重任的紧张,他平静从容,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沉稳,言简意赅地向帐下诸将交代任务。
阳光慢慢地流入室内,细小的颗粒在微光中闪烁,让人想起了那一夜豆灯爆出的灯花。
灯火葳蕤,在或明或暗的火光下,行军地图上的图标活了过来。它们以现实为模板,在地图上行走。
“灌婴攻克了彭城,断了项王的退路。”韩信用朱笔勾了彭城的位置,“淮南王和刘将军已经去劝降周殷,彭越虽未动身,但信认为他会来。届时,汉军将有六十万余人,对战项王应当稳妥。”
“可齐王觉得项王能突围。”阴嫚向灯中添了些油。
韩信不否认:“项王征战多年,从未有过败绩。越是逆境,他战意更浓。夫战,勇气也[3]。信以为固陵一战未必能见胜负。”
“所以你在想项王会在哪里重振旗鼓。”阴嫚说道。
韩信点头:“他不会去北方,只会向南而去。只是信无法判断他的落脚点在哪里。”
阴嫚伸出手指按在了一个位置,极为肯定道:“垓下。项王若从固陵撤离必前往垓下。”
韩信诧异:“公主为何如此笃定?”
“命运使然,他逃不掉的。”公主的眼神深邃,仿佛幽深的潭水藏着很多的秘密。火光虚化了她的身影,越来越淡,也许在天明时她就会化作一缕清风遁入天地之间。
他跟公主在还未至阳夏时有过这样一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