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同意,说:“敬遵皇太后之命!”
曹丕出殿后,卞氏立即召甄、李二夫人,向她们说明情况。她说:“事已至此,我唯求李夫人相伴新妇,以免寂寞也。”她当然不知两人之间的亲密感情。甄、李二夫人同时向卞氏肃拜谢恩。
卞氏不免落泪,说:“我年老孤单,不意两亲子竟不得晨昏省问,唯有一新妇,慰我寂寞,如今又不得不与汝等诀别,岂不伤心?”
李夫人说:“皇太后但当安心静养,诸事宽心,既有太后之令,新妇自当遵依,无有二志。”她还是避免表露与甄夫人十分亲热的真情。
甄夫人当着李夫人的面,也避免说曹彰和曹植的事,只是用眼神向卞氏示意,含糊地说:“皇太后慈爱之心,新妇尽知,须安养第一。新妇当好自为人,不烦皇太后过虑。”她“慈爱”两字,有意拖长和加重,并且用眼神向卞氏示意。
卞氏当然明白,叹息说:“贤新妇!亦是红颜薄命,教我何言乎?”
在离开邺城之前,郭姬已得贵嫔的位号。原来曹丕另定魏国的宫女等级,用“贵嫔”取代了汉朝的“贵人”,而阴、李二氏定为“淑妃”,汉献帝两个女儿另定为“淑媛”,又低一等。但甄、李二人还沿用“夫人”的位号。距离皇后仅差一等的郭贵嫔,就以新的身份,特别专门分别看望甄、李二夫人。她先去拜访甄夫人,彼此都只能戴上假面,虚与委蛇。郭贵嫔表面上还是特别尊礼甄夫人,仍将她当作皇帝正妻,动情地说什么“贱妾此去,不知何日得与夫人相会?分别两地,必增思念之情”,如此之类。
甄夫人也同样亲切礼貌,说:“贱妇今乃被废之人,蒙贵嫔厚爱,不胜感激,唯愿他日有相逢之机。”
郭贵嫔说了一通亲切温情的话,然后离去。她又来到李夫人房中,彼此同样是一番亲切温情的叙话。
郭贵嫔说:“官家本拟命李夫人同往洛阳,因皇太后之命,故留夫人在此。夫人与我相知多年,情同姐妹。如今离别,甚有难舍之情。”
李夫人也同样委曲寒暄一通。到临别之前,郭贵嫔特别强调说:“甄夫人甚贤德,唯是命运不济。如有甚委屈之诉,望李夫人告我,当尽心竭力相助。”
李夫人马上回复说:“我与甄夫人有妻妾之别,相处淡如水。若甄夫人有甚委屈,窃恐亦不与我言。若有所知,自当相告。然分别两地,如何告诉?”
郭贵嫔说:“我自当命人前来询问。”
李夫人不再说话,发出会意的微笑。
事后,李夫人、甄氏和阿秀三人会面,就把郭贵嫔的意图揣摩明白。李夫人和阿秀特别强调,甄氏说话需谨慎小心。
但仅隔两天,新到了八名宫婢和五名宦官,把甄、李二夫人的身边人,包括阿秀,全部替换了。
郭贵嫔用尽心计,反复经营,终于排挤了甄夫人,未来皇后的位置,其实已无人竞争。但她最苦恼之处,是自己不能生育。她在曹丕的幼子中,看上了与她关系较密的徐姬幼子曹礼。曹礼聪慧可爱,曹丕相当喜欢。如果自己能把曹礼扶立为太子,当然比较理想,但须等待多年。
尽管如此,郭贵嫔设计陷害甄夫人的决心已定。所以这回通过曹丕允准,特命阿娟等前来,表面上是伏侍甄、李二夫人,以及曹叡和曹琬兄妹。关于伏侍的具体要求,郭贵嫔也只对阿娟一人面授机宜,由阿娟另找其他宫婢和宦官,私下简单布置。他们表面上是伏侍甄、李二夫人和曹叡、曹琬兄妹,实则是伺机抓到甄夫人的把柄。阿娟果然几次私下找李夫人,盘问甄夫人的情况,李夫人自然巧妙地回答。由于阿秀被隔离他处,李夫人与甄氏尤其回避嫌疑,表面保持那种不咸不淡的关系。两人往往只能趁人不注意,用眼神和脸色交流思想。
阿娟伏侍了一段时间,也没有抓到甄夫人任何把柄,如前所述,后来在竹篓里发现了撕成四片的甄夫人《塘上行》诗稿。阿娟认字不多,也不明其意,但认为这是可以向郭贵嫔报功的唯一凭证,就设法径奔洛阳。
郭贵嫔看到四片诗稿,就粘接在一起,向阿娟面授机宜,然后带着阿娟,向曹丕口奏。
曹丕先看诗稿,倒不感觉怎么样,说:“此诗朕早已知矣!”
然后阿娟就按郭贵嫔的面授,伏地后说:“婢子有言当禀奏官家,然亦涉指斥乘舆,婢子不敢言。”
曹丕说:“恕尔无罪,启奏!”
阿娟跪地口奏:“婢子在屋外,听甄夫人厉声哭呼:‘我何其命苦,连嫁二薄倖子,无非供其欢娱而已。曾言得此美妇,如天之赐,誓不相负!转瞬之间,便弃若粪土。先帝在世时,貌若恭谨,自言须厚待二皇弟。待子文、子建交得兵权,即时将二皇弟押送就国,欲与皇太后辞行,亦不可得,心狠竟如蛇蝎!’……”
曹丕立即喝住,不得再说。他对此说是深信的,因为他与甄氏曾说过“得此美妇,如天之赐,誓不相负”的话。他没想到,自己在与郭贵嫔枕席之上,也曾透露过此言,如今自己忘了,而郭贵嫔却牢记此句。
曹丕又拿诗稿问来历:“此从何而来?”
阿娟继续跪地口奏:“甄夫人曰:‘我深恨二薄倖子!’此后婢子即于竹篓中捡得此纸,又成四片。”
曹丕恨得咬牙切齿,说:“将此贱妇赐死!”
郭贵嫔说:“启禀官家,罪妇固罪不容诛,然阿明、阿妍在彼,窃恐……”
曹丕打断她的话,说:“先令李夫人携阿明、阿妍到此,然后发旨。”
郭贵嫔说:“罪妇虽不容诛,不如教宫婢辈处死,方宜。”
曹丕说:“此事可由汝处置也。”
郭贵嫔所盼的正是这句话。她下来布置阿娟带三名壮健的宫婢回邺城,从处死到埋葬的细节,都有细致的安排。时间正好在李夫人带曹叡和曹琬离邺城的第三天,阿娟一行就抵达邺城。
十分孤寂的甄夫人,正在用早膳,突然见到阿娟带三名壮健的宫婢,另加四名原来的宫婢,其中包括阿媖,还有四名宦官,闯入房里。阿娟不像平时见甄夫人首先作揖,她立即对甄夫人说:“奉官家圣旨,罪妇甄氏立即赐死!”
甄夫人说:“我有何罪?”
阿娟说:“指斥乘舆,即弥天大罪!”
甄夫人反而平静了,说:“此乃吁天天无闻之哀也!”
她出离悲愤之外,此时反而没有眼泪,只是仰望房顶,哀吟了绝命辞:
香荷孤芳兮陷秽泥,
天大冤痛兮沉海底!
黎庶无辜兮命倒悬,
岂我一人兮独受惨罹!
阿娟不再说话,只是向三名壮实的宫婢挥手,三人上前,当即用丝帛勒甄夫人的喉咙。甄夫人挣扎一回,就咽气了。甄夫人咽气后,宦官们抬进一口棺材,把她的尸体放在里面,她身上还是穿着为曹操服孝的斩衰粗麻服。阿娟上前,抓两把小米糠,把她的嘴塞满。又解开她挽发的生麻丝,抓住她生前最引以为豪的长发,散开密遮死者脸部,然后钉上棺材板,由宦官抬出房间。
四名原来的宫婢,目睹此番惨状,都吓得以袖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