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柏纳环顾四周,身边的信徒面目各异,他还看见了玛利亚的好友,他们殷勤的证人,正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他们的目光相交后,年轻人僵硬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之后再也没有往辛柏纳的方向看过来。
当台上出现响动时——灯光暗下来,一整室的交谈声霎然噤住。牧师来了,人们都这么说。他戴着玳瑁边的眼镜,衣装革履,头发梳弄得十分妥帖,他以富有感情的目光注视着台下的人群,“晚上好。”他说。
有一瞬间他的目光与辛柏纳撞上,但也很快移开。他用温柔的声音问候了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接着开始了自己的演讲。他没有带稿纸,辛柏纳注意到,而他的声音煽情且充沛,观众里已经有人泪眼汪汪。
“我们来到这里,并非是出于神的旨意,是罪孽,是虚无,是主灵对我们的审问和惩罚。”
“然而我们不必惧怕,要亲近祂!要向祂忏悔我们的罪,只要诚心诉说,祂必听见,只要一心奉爱,祂必原谅。”
席尔瓦在座位上打了一个哈欠,看见不远处的辛柏纳仍在埋头做他的笔记,全场仿佛只有他的纸面摩挲声。他有些兴致缺缺。
“我们最大的罪孽,就是傲慢。”
在席尔瓦的眼中这人显然是个出色的演讲家,然而他无法赞同他的产品宣传方式,人们都被洗了脑,至少某种程度上,他们自愿放弃了部分思考的功能。
“祂就在我们身边——亲爱的兄弟们姐妹们,祂与我们同在,直至死的尽头。”
观众开始鼓掌时他如梦初醒地坐起来,也随着寥寥附合了几下掌心,他看向辛柏纳,后者已经阖上他的笔记本,背影纹丝不动。
起立后的人群开始了潮水般的移动,一些人离开了会场,另一些人则在原地排起队来。警探的直觉让他们自觉占据了队伍的一截,席尔瓦前后稍作打听,被告知这条队伍将通往黑萨特神父的忏悔室。
一个高瘦且苍白的男人从忏悔室中走出来,提着一只花篮,向队伍中的每个人分发白色的蔷薇花束。人群保持着异常的安静等待着他的到来,在得到鲜花的时候表示出恭敬的谢意。男人也适当地回应,并且保持着他温和的微笑,他看起来十分得体,机械性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以至于走到辛柏纳面前时,他甚至生出那是一副面具般的错觉。
意外地,他给了他两朵鲜花,他粗糙的手掌将两朵花近乎野蛮地塞进辛柏纳手中,同时张开嘴,不断地发出唔啊的声音,
“拿着吧先生,”身后的信徒说,“洛浦尔先生的意愿就是黑萨特牧师的意志。”
辛柏纳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下了两束鲜花,洛浦尔仍在呜呜啊啊说着什么,面孔涨得通红,然而没有人能够明白他的语言。
2-3
辛柏纳穿过一条被改造过的走廊,洛浦尔瘦高的影子被无尽拉长,面前的房间被幕布遮掩着,像是个神秘的礼盒。
黑萨特就在尽头的房间里,被一帘布遮掩着,只在墙角亮了一盏灯。
他好整以暇地坐下来,将手中的两束花放在桌上。对面的人影摇晃,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晚上好。”
“原谅初次贸然到访,神父。”辛柏纳说,“以及感谢洛浦尔先生额外的馈赠。”
布帘那头安静了两三秒,“在您的后面还有许多虔诚的可怜人,先生。”
“我知道,”辛柏纳说着,打开自己的记事本,“事实上我不是你们所忧虑的人,神父,只是一些简单的问题,我就会离开。”
黑萨特神父得到了保证,于是坐回椅子里,笑了笑。
“问吧,警探先生,今日便是我的忏悔时刻。”
辛柏纳将两张死者的照片递过去,“我想知道关于这两位女士的更多信息。”
神父接过照片,将眼镜从鼻梁上取下来,仔细地端详照片中的面孔。
“很遗憾警探先生,我想我并不认识这两位姑娘。”
“没有一点印象?”警探狐疑。
“她们都很年轻,20岁左右,未婚,有证据显示她们或多或少都与你的宗教活动有关系。”
“我很抱歉,在这边土地上我和我的信徒们人数众多,我无法记住他们每一个人,只有主灵识得每个人的灵魂与罪孽。”
“我们就像迁徙的候鸟,追随着我们的主,在不同的地方停留。”
辛柏纳看了他一眼,“告诉我些关于你们的事情。”
“现在联邦法令已经禁止一切宗教活动,信仰神祗,进行仪式,这些活动将受到监察队的监视和抓捕。”
神父笑了笑:“对神的信仰不会因为一条法令就会消失。”
“祂们都是一道虚光,人们需要凭借着这个幻觉,才能具备企图超越祂们自身的意志。”
“这是亵渎?”
“不,恰恰相反,我也是需要这道虚光的人,主灵在上,祂施以神力使我具备引领众人的目光,唯有信仰,才能使我成为传教者。”
辛柏纳笔尖停滞。
“洛浦尔先生呢?他是什么样的人。”
神父陷入片刻的沉默。
“他是…一个噩梦,也是一个奇迹。如您所见,洛浦尔他,患有某种语言功能的障碍,事实上他毕生的语言系统无非是由那几个元音所组成的。”
“我是在孤儿院里遇到的这孩子,他很少说话且心地善良,于是就一直留在我身边,已经很多年了。”
“也许他会认识照片上的人?”辛柏纳瞧着他。
“不,我不这么认为。”神父果断地否定了这个猜测,“洛浦尔他…已经将身和心都已经奉献给了主。我是说,我们的信徒里有许多纯洁的姑娘,洛浦尔在她们之中很受欢迎,但她们都无法与洛浦尔的灵魂相比。而洛浦尔我的孩子,他从来不会留意任何的有限生命,他的爱是属于永恒和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