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并不作声。对于风尘女子,他光顾多于在意,动过真心的也顶多只李师师一人,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顾惜朝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贸然插嘴,最不占理。
顾惜朝笑了笑,道:“在流亡的时候,我过了很多个年,也自然听过很多烟炮声。但是我总不敢去看。晚晴也很喜欢烟花和花灯,我怕我睹物思人……”
他低下头去。
“不过现在想来,若是有机会,我总该回扬州看看的。”
戚少商侧目看着他。
“你若不介意,我陪你去。”他说。
顾惜朝笑了笑,道:“扬州风物小气,你不见得喜欢。”
“我如何不喜欢?临安不也是江南小城,我不也在这里安顿下来了?各地风景都一样,只是与谁同看的差别罢了。”戚少商道,“当初第一次见玉人,我就去过扬州。”
“如何?”
“月色的确很美。”戚少商微笑道,“不负盛名。”
顾惜朝亦怀念地叹了口气。
“明月苑是旁人看不起的烟花巷陌,里面的姐儿也都是客人随手可以抛弃的商品。就算我再怎么讨厌那个地方……我也是在那里长大的。或许我这辈子本该在那里穷尽一生……”他瞥见戚少商想要宽慰却不知从何说起的目光,又笑了笑。
“放心。我这辈子,无论是在明月苑默默无闻还是高中探花权势滔天,大当家,我都还会是顾惜朝。”
无论他在江湖的传言中是什么人、怎样的人,他在戚少商身边——眼里——心中,永远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
顾惜朝。
那个和戚少商一起喝酒鼓琴、高谈阔论的秀士;那个把剑抵在他脖颈上,冷笑着问他侠义值几斤几两的阎罗。那个抱着妻子的尸体,神志不清又哭又笑的鳏夫;那个在岳州岸边的月老庙里握着他的手,哭着说他以为他们可以重来一次的男人。
“逆水寒”案的确闹得人尽皆知,又如何?他和顾惜朝之间,总归还是有很多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故事、回忆和感情。
“顾惜朝”这三字纵比不得天下苍生,也在他心中有几斤几两的。只是这种话他都不知道该对谁说起,顶多成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戚少商想到此处,不免百感交集,看了一眼身边的顾惜朝。
他刚在旁边的花摊上买了一支兰花,握在手中,见戚少商看来,便笑道:“杜大哥带回来那只胆瓶,最好配这样的花。只可以这花太新鲜了,回家一刻来钟,香味会散去大半。”
戚少商顺手就牵起顾惜朝的手,道:“那咱们快些回去。”
顾惜朝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戚少商便已经意识到,立马松开了手,低声道:“抱歉。”
顾惜朝一笑,道:“无妨。我武功尽废,还得麻烦你了。”
他重新拉起了戚少商的手,把兰花拢在袖中。
戚少商心中一动,低声道:“小心了!”便凭地腾空而起,拉着顾惜朝跃上旁边的屋顶,踩得脚下黑瓦微微震响。
顾惜朝开始一步踉跄,差点跌下去,还是靠戚少商牢牢抓住,这才站稳。
暖风醉人,吹得他长发如柳枝摇动。顾惜朝低头望着街市繁华,不禁低声道:“我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你的武功……我还没有过问,是如何……”
“我几年前在济南长清做过教书先生,怕我哪天伤到孩子们……于是便觉着,长痛不如短痛,一了百了。”
他举起右手,手腕上一道醒目的伤痕,看得出是挑断经脉的手法。按他说来,伤口应当已经落下几年,却依然如此触目惊心,显然没有好好照顾过。
顾惜朝不以为意地笑,看戚少商垂下眼神,便调侃道,“怎么,可惜?”
戚少商道:“嗯,的确很可惜。”
顾惜朝一时怔住。
戚少商却一笑道:“顾先生,这下抓紧了!”又高高跃起。三跳两落,竟然是毫不费力地攀上了附近最高的佛塔之上。顾惜朝已经在腾跃之间无意识紧紧抓住戚少商的手臂。
此时放眼望去,戚府的景物已能入眼帘。除此之外,几乎半个杭州,连同西湖一角,尽入眼底。
高处风更盛,顾惜朝不得不抬手把发丝从眼前拨开。他本就瘦弱,身着宽袍,广袖飘扬,微微露出袖中的兰花来。
一缕兰香飘散,若有若无,亦梦亦真。
行路难
冬日港口上冻,他们走不得水路,只能走最麻烦的陆路。偏偏两国交战未歇,他们孤身二人要穿过火线,当真是难上加难。因此,戚少商不得不多告诉一些人,帮他做好准备。
四大名捕话不多,只是帮他安排打点宋境之内的衣食住行。无情在辞别时也只淡淡祝他顺利。
戚少商打趣道:“盛兄,你不多说些什么?”
无情道:“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说不了什么。”
“你若是想劝我,我说不定会听。”
铁手忽然道:“你若是听劝,大师兄只怕早就说了。”
戚少商哈哈大笑,“我有那么执迷不悟么?”
无情轻轻咳嗽,没有再回答。
方应看则是或许能够帮助他们穿过交战线的那个人。他也没有问很多的问题,只是说自己会尽力。时至今日,戚少商依然不是完全相信他。但是或许是看在他和顾惜朝救了方晓梦的命的份上,方应看的态度比之前桀骜又心机的样子好了不少。
至于到金境之后,萧遥自会拿西辽的文牒来接。
他们走之前,杭州也下雪了。